
罗网与虚妄
By Matt Farrer
城镇围绕着污秽,污秽正在吞噬城镇。它没有名字,优雅的建筑格局在风的吹拂下于尘土飞扬的绿色之丘上舒展。它是世界上的奇崛之物,这座由灰棕色的壁垒建起的城镇就如同自地界下方涌出,它们光滑的线条与柔和的棱角迫使眼睛徒劳地寻找任何工具刻痕或是塑形的迹兆。形状上的简易,细节方面的复杂,宛若作茧自缚的岩層在土壤中初崭头角,可自然的岩石却自有分寸地永不奢求在精致的街道与小径的坛场间生长,或以微妙的工艺构设流经山岭而使眼眸要花上数小时才开始理解其象形是多么的赏心悦目。
即使是在城镇中心深处根植污秽的暴行,也并没有使它的建筑艺术黯然失色,至少目前还为时尚早。尽管建筑上炸出了弹坑,街道上冒出了浓烟,地上散落着尸体,纵然有着无形的异变正在使草木枯萎,令昆虫的歌声沉寂——此地仍旧保留着它碎片状的美丽,暂且如斯。
城镇不求命名。流亡者们会在骑着凶骇的龙于蛮荒之地和辽原阔野间来往时将之谈及,但它们只将它的独特性刻入脑海,而非依靠标志上的压印去寻找路牌。它们固然是一支战士之族,部落的专精即骑乘与狩猎野兽,它们的语言与所有灵族口中的柔滑旋律吻合,足以谈解那座位于他们世界上的小城镇,同时包括它的史学者,工匠,以及先知,且无需获悉它未被授予的名字。
污秽则不同。它如一头被埋得过浅的凶残巨人的头部般冲出地表,墙上凸出的扶壁犹若在巨颅后仰时颈上的肌腱绷紧。黑铁之门绽裂,钢刺在护墙与壁龛丛中闪动着迟滞的光。它们并非被用以防御。这东西尽力地旁睨周围的景致,招展自身,从而确保它不被攻击。刺钉也并非形同虚设,它为阐述残忍而驻存于此,供以处刑与示众之用。污秽远不只为征服而被倾注,还有对征服乐趣的渴想。
它在生长。群群身影在草原上从圆点开始繁茂地生长,前进,聚合,形成一个队列,穿过被死亡恶臭壅塞的街道,他们能看见那处的建筑正在被拆除,下方的土地被撕毁,提供更多岩石来铸造污秽。更有有粗糙的补丁,空腔被安置于增添新舱室和侧厅的角落,而队列——披甲的身影正挽着锁链,而那些被斗篷遮掩的纤细身影则在他们的施压下艰难举步——经过成群的奴隶,在尘埃中辛辞劳作,呐喊,呻吟,污秽在他们手下蔓延,并不断增高。
城镇无名,但污秽有。没有灵族的言辞可形容这种红黑石矛,它像癌症一样反噬着城镇,但它从那些驱使奴隶更加卖力建造它的,曾经是人类的生物干涩而聒噪的语言中得到了一个名字。它被称作第五祝福教堂,而在它病态的,深埋的内心中,它的主人们正在祈祷。
那是深渊礼拜堂,它内部的空气被奴仆的惨叫芜杂地撕裂,但牧师德·汉却将它们视若等闲。方尖碑上扭曲的图纹像是在蠕动,其线条与棱角是任何明晰的几何结构都无法辩状的,德·汉的双眼和大脑在试图追溯它们时战抖。有时他悲喜交集地体会这种感觉,甚至偶尔他望着墩柱时尖叫,与他们的凡人侍仆此刻的尖叫相织。那还是在早年,当怀言者执起荷鲁斯的旗帜,而珞珈仍在起草《五圣旨》中的重大信仰律法的时候。这些律法要求将对混沌行径的沉思糅合为转化仪式的一部分,德·汉的心灵沉静,他感觉到这些雕刻在脑中泛起了涟漪。自我憎恨与屈尊就卑的一课,由他在修道期间所学。烦请感悟,汝的心灵只是面对无分混沌凛风时的一缕薄雾。那是受益匪浅的一课。
沉思之时已终,他起身了。从礼拜堂的地室传来,次于怀言者们端坐的长廊,尖叫仍在继续。虽然他们的凡人侍仆已被驱赶在外,但还剩下十余人,那些心智无法经受墩柱凝视的,已开始在地上抽搐,自戕。奴隶主们动身将他们拖向刑拷围栏;他们将弃身于嗣后的献祭。德·汉朝布道坛走去,他转身面对一排身著暗酒色红甲与角状头盔的队伍,开启了他在这个新世界上的首次布道。
《五圣旨》中主张的礼拜周期规定在那一小时内的布道与祷告都必须有关仇恨。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期望,拨动了牧师脊柱上的一根喜悦之弦。在珞珈所有的美德中,仇恨是德·汉最珍视的衍生品,那是他灵魂遨游的海洋,是他看破世界的光芒。一些他最美丽的亵渎亦是在仇恨的名义下所为。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一领域是备受眷顾的学者。
侍役们踱步至他下方的高台,并把手探进他们配带的锦缎挎包里。他们开始在台上陈列物件:一面已被枪弹烧焦的紫金色破碎丝绸锦旗;一顶优美的灵族头盔,以及一只叠于其上的同色手铠。在高台另一端,是一副精致的水晶面具和一柄细长的剑,它像是由轻如羽毛的烟熏玻璃制成的,剑柄上镶嵌着一枚苍白的宝石。在它们旁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被小心安放在其它物件之间,它光滑而坚硬,即使在昏暗的礼拜堂里也如同凤凰卵一般闪耀着辉光。德·汉看着它们,他听见了脑海中的呓语:万事皆有终。
一阵剧烈的颤动在他身上流淌。他的右手从讲道坛的栏杆上松开,左手紧握他的科洛修斯,张开嘴开始布道。在神眷牧师德·汉身上发生了一件千万年来身为怀言者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他正处于无言可诉的境地。
当德·汉站在他的战情室外部突出的壁垒上时,云霄使天穹变得阴暗且凉爽。他的双眼在面甲背后眯起,就仿佛他试图看穿行星自身的曲线。
“这场竞赛已被准许继续进行,弥尔。它得到了传播自身的许诺。它们在方舟世界上酣饮美酒,安足于这等世界的天穹下。它们如同霉菌散发的微光潜跃银河。”
弥尔,他靡下的首席副官,知道最好不要作答。他站在通向壁垒的门口,恭敬地交叉着双手。他曾多次听闻德·汉谈论灵族。
“即使是帝皇哀咽的幼犬也不会是这副模样。就连肮脏的兽人也不会。泰伦,呸,有损我们的尊严。但这些东西,简直是种侮辱。被它们所困扰——啊!这真是对我自尊的折磨。” 他的手捏着科洛修斯的握柄,武器恶魔形状的头部发出嘶声,咒骂,吵嚷,以倾吐它的不愉快。这东西只有在仪式期间才会保持安静。德·汉使其扭转,以一个更庄重的姿态握住。这是对于他职务的象征,在唯一铭记并崇敬牧师的价值的叛变军团中,这就是他的责任。对其表示不敬绝非上策。
德·汉很纳闷他为何不能在礼拜堂里这样说话,为什么他非要站在那里抓住字句,力图强迫自己的从唇中说出一些想法。只不过是篇关于仇恨的布道,他竟然默口无言,被令人发狂的旁骛,断续的声音,以及他通常在祷告时能留下的纷乱记忆压得难以呼吸。
“我们的黑暗之主,祂的眼眸观长瞩远,弥尔,可我又该拿什么在祂的余光里刻下片影?” 弥尔保持沉默,但德·汉多半是在自言自语。“我辞穷理尽,我的喉咙干涩而空虚。我在想,弥尔,那会是一个预示吗?是不是因为他们近在咫尺,才使我的心灵饱受摧残?我有一种……对这个世界的感触,在我们的俘虏和密探的话语间流窜的东西。也许大阴谋者从一开始就计划在这里迎来终结。在此了结,弥尔,使圣礼幻化为怒放的花朵!想象一下罢。”
“我知道您坚信您的敌人已至,神眷者,” 从他身后传来了弥尔谨慎的话音,“但我的忠告,还有特莱卡的,都依然是您加入我们的时机尚未成熟。”
德·汉的拳头再次握紧了科洛修斯,而科洛修斯的顶部——现已被长着尖牙的嘴和眼柄扩充;他每次看它的时候都会有所不同——它又开始狂吠与唾骂了。
“防御工事尚未完竣,神眷者,我们仅有六十名兄弟驻扎在这座城塞里。战斗坦克和无畏还在准备中,占卜难以在这个世界的不谐氛围下施展。我们仍无法张扬地占察自身所能目击的事物。我们的桥头堡还未被肃清,神眷者。您真的认为这值得冒险吗?似乎目前我们在这里得到的有关灵族的报告不过是指这些蛮夷,或者只是海盗。我们无法确定瓦冉塔已驶入这个星系。我们还未曾在这里见到过方舟灵族,亦或——”
德·汉转过了身。“我告诉过你,弥尔,这次吸引我们来此的并非猜疑和绯言。当我第一次听到报告时,我便能感觉到狡猾的灵族贱种在对我歌唱。我从船上的舰桥望去,看见它们的面容在云中舞动。你抱怨的这种灵能“不谐”又为何物,难道不是那些试图蒙蔽我们心灵,掩盖自身足迹的懦夫?”
“这些灵族野蛮人拥有一种叫做世界之魂的东西,神眷者。它们——”
“我知道什么是世界之魂——以及先知的腐臭!” 德·汉的声音并没有完全达到咆哮的程度,但也没这个必要。他的视线感到震颤,耳中被灌入一阵窸窣的声音,他盔甲上的系统早就被倾注自己的混沌活力,它们试图从他的愤怒中退缩。“你没有领受圣礼,弥尔!你没有贯彻第五祝福!我有,所以我才命令你。我告诉你瓦冉塔就在这里,这是我们迈入其中的门廊!我的灵魂自从我们脱离亚空间就已知晓!”
弥尔鞠了一躬,接受着斥责,这让德·汉缓慢地,故意地转回了身子。在他的视野中,他可以看到一个光点,即使在日昇之时他也能看到:那是他们环绕轨道运行的战斗驳船。一艘载满混沌星际战士和他们的奴仆们的太空废船,佩戴自杀爆炸颈圈的邪教徒,来自恐惧之眼中的变种人和野兽人,以及各类叛徒。看着它,他的思绪再次集中起来。
“我们应当趁早放兄弟们下来。引擎和无畏也一样。现在,去找奈森。将最新一批俘虏送到我面前。”
弥尔再次鞠躬,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石头上刮出了一层陶钢,待弥尔踏足楼底时,德·汉再度陷入沉思。
他的思绪飘回了城墙内腐朽的隧道,掩藏于赛奇五号上的巨型运河城,在那里,他同弥尔,阿磊玛,还有不到六支怀言者小队就像老鼠一样在洞穴里住上了近两年,在周围,他们的秘密宣教士通过城市和运河向外迁移,为玄武岩平原带去了生机,展开了他们安静的布道,他们的任务依靠着药物与洗脑室进行。他想起了在瓦纳城外热泵下的那间小舱室,他们三人曾在那里倾听他们密探的报告,并审理着不断扩散的叛徒与走卒之网。
他想起了隧道里的喊叫,尤其是贝尔格的声音,那位骨瘦嶙峋,下颚开裂的邪教密使在棺材般的洞穴里大声喊道:“我们完了!任务要失败了。我们的反叛在开始前就被扑灭了!” 德·汉当时还没来得及多听一些,贝尔格就已被某位不速之客击倒,但他还记得一个词,在报告开始传讯时飞越基地的词。
灵族!
而当它在第二,第三个音节处截断时——他还依稀记得那种感觉——在他脑内形成甜蜜的烈毒,却还未变为挂在他眼前燃烧的黑暗执念——这是他们未曾听到的名字,直到次元蜘蛛开始在舱室里搜寻他们,并将他们赶往其它灵族那里,它们则带着星镖,等离子射流,聚变光束和冥灵炮等着他们。阿磊玛被一柄包覆着闪电的巫师之刃刺穿了内脏,德·汉勉强拖着弥尔和自己到回了传送点。
瓦冉塔。
哦,他还记得。那是跨越二十一个世纪的记忆。
他还记得,当他初次与被他们捕获的,那个在拷问架上受尽折磨的可怜帝国学者交谈时那种攫取他的病态怒火。瓦冉塔意指“我等不灭希望的冠冕”。人类行商者们会敬畏地谈论它所出产的宝石,它培育的稀有花朵,它的工匠制作的美丽金属。穿越银河西部边缘的瓦冉塔,刮破了连叛徒军团都不曾拜访过的边界,瓦冉塔被认为经过了希德拉弗尔,帝国太平星域舰队的故里,甚至在大惊失色的帝国怀疑它曾在那出现之前,它就在星系错综复杂的双黄道上航行,随后再次离去。
瓦冉塔极端仇视混沌。瓦冉塔,曾在午夜领主的卡尔森突袭克莱维安带时阻止了他,直至极限战士抵达,瓦冉塔,它的先知曾以欺骗和佯装而引诱兽人的Waaagh·乔博格赶往钢铁之手在泰旯·垨郸上的要塞,从而取代周遭本应受难的帝国和流亡世界,瓦冉塔,它的战士们曾驱逐了为色孽夺下三个世界的丝柔低语者阿亨德罗斯。
瓦冉塔,曾妨碍赛奇五号上的怀言者,瓦解了他们的计划,并确保他们要建造的宏伟城塞与殿堂永远不将成为现实。德·汉的导师被瓦冉塔的巫师之刃弑杀,瓦冉塔的冥灵舰将他们的战斗驳船与舰载机逐出了星系。当他们在卡迪亚之门外脱离了亚空间,准备最后一次折跃回归恐惧之眼的庇护所时,瓦冉塔方舟带领着乌瑟维与卡迪亚的舰队,如一枚撕裂血肉的弹矢直冲混沌之军的地狱舰阵。
与瓦冉塔战斗,纵横四分之一的银河,在此中追踪方舟世界,德·汉领略了一种仇恨的力量,一种他从未意识到的即使是叛徒战士也能掌握的能力。每一次与方舟世界的战斗都像是风箱的轻抚,使它煽起热浪。瑞亚的轨道精炼厂,那是灵族引诱德·汉与他的战帮前往的地方——而在此之后它们消失了,怀言者们被离弃在断垣中,陪伴他们的是基因窃取者——随处滋生的陪簇种群。在赫拉诺世界的列岛上,他们的末日爆裂者在战役开始时就粉碎了灵族灵能者,让它们坠入海中。德·汉带领大家在丛林展开了一场欣悦的狩猎,歼灭了四散的,群龙无首的守护者。最后,先知,在艾安特的红黑云朵下冒着轰鸣的炮火蹒跚前行,越过遥远的地平线,注视着德·汉与部下将它团团围住,践踏殒命卫戍们的畜体。它的姿态平静而顺从,它的话音冰冷而精准。
“现在告诉我。你在我们身上看到了什么,小虫子?” 德·汉奚落道。
“于此命运,汝将凝视瓦冉塔之心,万事皆有终,” 在德·汉的科洛修斯伴随着啸鸣一击将它撕成两半前,它如此作答。当他以骨头断裂的声音把魂石从那家伙的胸甲上撕下时,他感到魂石在颤抖,在搏动。他时常怀疑那生物的灵魂是否有领悟到现在占有它魂石的是何等命数。他希望它知道。
不久后,他被召去接受他的圣礼,第五祝福的圣礼。他所在战团的至高教士们意识到了他深重的怨恨,他因此得到赞扬:第五祝福即为仇恨,圣礼授予了德·汉一艘神圣的军舰,让他从职责中解放,领导一场将使他的仇恨宣泄到极致的圣战,高奏一曲在瓦冉塔横跨银河的航迹上为珞珈刻写的不朽圣歌。每当他回想圣礼,心中就会燃起骄傲的赤色的烛焰,在他认为是自己灵魂的存在深处赫然闪耀。
他走到壁垒边看着奴隶们在下方的城墙上苦苦劳作。他的胳膊在抽搐,仿佛他已经感觉到了灵族之魂在他的手指间搏动,挣扎,一股恶意涌上了他的脊背,几乎使他头晕目眩。
“神眷者?”
德·汉被这声音惊扰,他倏然转过了身。他的科洛修斯的顶端变成了某种怪诞的昆虫,它啾啾地叫着,听起来像在说话。他没有理会,而是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命运之链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奈森?”
另一位星际战士犹豫了。奈森并非羽毛生齐的巫师,他不像千子那样精通巫术,但拜珞珈所赐,他已经显露出了一种占卜性质的灵视,且与他们所猎杀的灵族战巫们同样出众。赐予他亚空间之眼的变种基因为这种能力不断灌输活力,并在他头部的前额上形成了一个不雅的肿块。他的盔甲上的陶钢已经变得如玻璃般透明,然而德·汉与其他人早已习惯了乳白色巨眼在奈森头盔的角间悸动和翻滚的样子。
“关于灵族的习性,神眷者,我无从吐露过多的切实之言。在我的视野中,我看见角落里的阴影和回声,我将为您诠释。您知道,对于这些生物,不能指望太多。”
“解释一下这些阴影与回声,奈森,我有耐心。”
“自从我们第一次登陆以来,我一直在观察这里的部落,神眷者,我看着它们与奴隶和特莱卡兄弟的先锋部队作战。它们有着一种……我教会自己去识别的质感,凭借着珞珈的恩典。但是我捕捉到了一些涟漪,一些在视线外舞动的无形之物。我不知该如何解释,神眷者。想象一个身影站在火光可及之地,以至于有时它的形态会被火光抚摸……”
“我想我懂了。” 德·汉不曾发觉自身的紧张,直至他感到与头盔系统一样灵活的盔甲像头盔一样在试图摆出一个舒适的姿势时颤抖,嘎吱作响。
“神眷者,我愿在混沌的污浊荣耀面前屈节奉承,可是我必须大胆揣测,方舟灵族恐怕已经到来。就在这个世界上。我隐约看见先知们的心灵在聚合时构成的图形,并且我感到……我的视野中有裂缝,我认为它们是此地和我们在行星轨道上的舰船内的亚空间之门,网道之门,它们在开合,它们无处躲藏……” 他在德·汉的手凯握拳,带着胜利的嘶响,盔甲因这一击而颤抖,弯曲时截停了话语。
“预示!我的声音被捆缚在礼拜堂之中,此乃预示!” 他正要再次发话时,战情室里传来了弥尔的叫唤。
“无上的神眷之主,囚徒在等候您。”
弥尔的声音里有种东西,让德·汉几欲奔向门口。
两个灵族站在大厅里,低头静候着德·汉大步走向他的宝座并就坐,让科洛修斯伏于双膝。其中一名灵族断裂的手臂依然拖在身上;鲜血洒满了另一人的头发。二人都穿着粗糙的布料和毛皮外衣,他们的激光枪被挂与脖颈,能量膛已被打碎。特莱卡,先锋与猛禽们的指挥官,向德·汉鞠躬并,随即用那只与链锯剑融合为一的手划出八芒星。特莱卡的双腿也被扭曲,延长,现在就和昆虫一样往后弯折,身披被撑拉的粗笨盔甲。这使他脚步敏捷,但也使他站立的姿势更加古怪,不正。
“我们在山势陡峭的西南地区发现了这些家伙。本以为我们已经肃清了这片区域,神眷者,却找出了这些对我们扫荡部队设下埋伏的人员。战斗很激烈,但我们获胜了。”
“赞美珞珈的黑暗之光与混沌的伟大意志,” 德·汉吟诵道,两人被带进了教堂的牢房。特莱卡指了一指,第三个异星人被拖上了台阶,迈着跛行绊跌的步子。拽着锁链的奴仆把一柄动力矛和一顶高挑的骨盔扔在了地上。
俘虏未做反应,它弯身站在原地,毛发遮挡了面庞,硕长的金鳞斗篷柔软地盖住躯体。
“我们相信这是在控制区北部边界那群巡逻的龙骑士的最后幸存者。我将亲自处理对这位施予的折磨,神眷者。我曾经武断地认为,我们的深度突袭已将草原上的流亡者抵抗势力的残余尽数摧毁。我们必将查明这次新的敌袭是如何这么快组织起来的。” 奴仆开始拖拽骑士,弥尔走上站在王座旁边。
“神眷者,这是最后的俘虏了。它受了重伤,但没能在我们将其带至您面前的旅途中生还,不过我们认为您会想见它的。猛禽们原本运往了南部河谷,我们的摩托手火速把它取了回来。”
伴随着轮子的嘶吼,奴仆们推着一个支架走来,一个人形挂于其上,它华丽的紫金铠甲被照进了从失去华彩且抹去铮亮色泽的玻璃窗投射的日光。在其之后另有四人——壮硕的野兽人,它们的肌肉因负重而起皱——它们将把某个东西拽入视野,将其摔在地上,搅动了仍然附着大厅的岩尘。是一架喷气机车,它的顶棚被爆弹炸开,驱动器被撞毁烧穿,但悬挂于轮叶上的矛旗却清晰可见:那是瓦冉塔风格的冠冕与星芒。
德·汉沉默了良久。随后他如同欲要拥抱尸体般展开双臂,发出了一声怒吼响彻整个殿堂的咆哮。
“万事皆有终!荷鲁斯之眼啊,那肮脏的小生物说的句句属实。方舟之心!它已到来!圣礼将在此终结,兄弟们!它将由我终结!”
“神眷者!” 德·汉并没有回首。他的行走的跨度延长,步伐加快,实际上他是慢跑着穿过殿堂的直入深渊礼拜堂的,弥尔与奈森肩并肩地跟上了他的脚步。要塞内的空气在颤抖,他们在营房上方悬挂的大锣一声接一声地敲响。在德·汉的脚步声下,空气传播着愤怒的喃语,诅咒,威胁与黑暗的祈祷。他时不时会狠狠地挥动科洛修斯,仿佛在驱赶前进道路上的空气。
他知道弥尔会怎么说。马上就会有更多懦弱的嘶吼,更多关于灵族的谨慎,鲁莽和诡计的言论。但亚空间之门已经临近。瓦冉塔,已经临近。离瓦冉塔先知的头颅被安置在兰德掠袭者的尖刺上的时刻仅有咫尺之遥。
于此命运,汝将凝视瓦冉塔之心,万事皆有终。
方舟之心,瓦冉塔之心!他很想知道,自网道之门进入瓦冉塔本身,是种什么感觉。它们的先知端坐的远古穹顶,它们如同钻石般闪烁与结晶的血肉,它们等待着著铠之拳的挥击,它们等待着灵魂在亚空间中尖叫。新曲之林,那是它们所谓的瓦冉塔深处的御林之厅,那是少数灵族孩童们的降生与断奶之地。德·汉花了足足上百个星期的时间苦想,在毒害并焚毁树木后,他必须在杀死孩子或将其奴役之间做出抉择。永世循环,灵骨核心,容纳着十亿灵族死者之魂,犹如焚灭银河的烈火照亮了他的梦境。哦,执起他的科洛修斯劈开它的晶格,看着亚空间的潮汐汹涌而至!这将需要一个特殊的仪式,这需要他的远征和圣礼的高潮,这需要一些他不得不筹备的东西。
瓦冉塔是否拥有引擎,一个可以控制其漂泊与横扫宇宙的世界?他一直没能发现这一点,但当他沿着走廊步入礼拜堂时,他开始狂热地反复考虑起了这个想法。指挥瓦冉塔,挖穿灵族的灵魂核心,以祭品与恶魔们的呐喊将它填没,驾驭堕落的方舟驶向恐惧之眼!他脑中充满了虚诞的妄想:将会使恶魔世界的要塞和米拉罗的游星神学院相形见绌的世界。一个搭载他们穿越银河的世界,一个祸因,成为他们的信仰,仇恨,怨念以及不洁的圣约。其余的叛徒战士开始鱼贯而入,各就其位。奴隶唱诗班在礼拜堂的地下牢房中高诵圣歌,他们在面部被唱诗班领唱喷上药物并猛拽肉体上的针刺时嚎叫。德·汉阖上双眼,被征服的瓦冉塔在眼中依然可见,它宛如一株色泽介于深黑与猩红色的扭曲花朵,在繁星的映衬下初放。它揭示了尖塔与城墙的形状,招纳狂热者前来祈求混沌恩宠的辉宏广场,对珞珈神圣的《五圣旨》进行备份与钻研的禅房和缮写室,诞下无数代怀言者的竞技场。这里将搭起墩柱和雕像,会比他们在莫拉格世界的列岛上斥逐白色疤痕后竖立的要更加雄伟。这里将扩建庞杂的圣坛舱,远比他们在劫掠金塔瑞的宝库时所检获的要粉饰得更为堂皇。这里将设下崇拜恐虐的屠宰场,浩瀚的图书馆与供人冥思奸奇学识的舱室。这里将垒筑陈列焚香与音乐以供奉色孽的宫殿,以及祭祀纳垢阴秽本质的仪式污水坑。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冰山一角,就连混沌诸神也只是构面,这首伟大的叛逆圣歌的全部,是用灵骨与精刻的陶钢谱写的憎恶祷词。它将是无分混沌的圣城。
德·汉满怀爱意地在脑海里抱紧他的幻想,他感到欣喜若狂。
“珞珈与我等同生,心寄混沌,诅咒缚身,无人将在我等面前岿存。” 当德·汉高举他的念珠并做出八芒礼时,萦绕礼拜堂的声音皆回响着祝福。这是他第二次俯视一排排头盔的日子,他的身体前倾,低头看着下方人头攒动的邪教徒和野兽人的皎亮双目。但这一次,他的思绪和话语都格外明晰。
“汝当知,追随珞珈的无尚虔信者,我等重聚于此,以顺守珞珈的第五祝福,仇恨祝福。为教团至高者所赐的圣礼托付尔者的希望,我将点亮一座怨念塑形的黑暗灯塔,让宇宙众生瞪目翘望。”他停下再次俯首。灵族圣物已经从祭台上运走,再次被侍役封藏。无大碍也——他此时不需要。
“仇恨为我赢得了伟大而荣耀的圣礼。仇恨取悦了无分混沌的美丽憎恶,并在亚空间照亮了瓦冉塔。我美丽的仇恨助我等寻觅它的气息。跨越两千余年,我等的神圣宪章终将实现。” 瓦冉塔守护者的记忆,它们在此探寻的知识,重新在他体内波涌:他的头在旋转,他的关节因兴奋发软。
“即刻加入我等的兄弟,加入我等的战士与珞珈之言。命令已下达,让我等的战争机器,我等受缚的无畏们登陆。一周之内,我的会众,这个世界将感受我等的远征狂怒,当流亡者被剿除,我等将通过亚空间之门进军方舟本身!磨砺汝自身,我的信徒,磨砺怨念,使仇恨煽起炽热噬骨的炀火。无人堪比我等的奉承,无人可效法我等浸透邪理!”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撞击着礼拜堂的墙壁,即使是回声的力量也使人陶醉。德·汉抑制住了想笑的冲动——这感觉太棒了。
“当初,在我的追求使我获得圣礼前的日子里,我曾与一位堕落的先知交谈,它为灵族所眷。将死的蛆虫道出预言,我等高耸神殿的受祝神谕誓要具现。兄弟们,当我引领尔等奔赴战场,我将凝视瓦冉塔之心,万事皆有终。我将诛灭它们最后的先知,我会撕开它们永世循环的封印,我要粉碎它们家园的心与眼!” 他的嗓音提到了怒吼的程度。“万事皆有终!我等的远征,我等的圣礼实现了!应灵族誓约之兆。何等荣耀,何等伟绩将由我等创造!”
他头顶上的锣声又响了起来,德·汉睁眼,倾身向前。
“看好武器,兄弟们。我将于此刻在《马蒂奥之序》中引领你们,让我告诉你们:今日,我等即将开战!”
圣咏曲《马蒂奥之序》是一首老歌,也是好歌,被珞珈本尊在帝皇背叛他的怀言者以前亲手编写,德·汉在当时也只能算作一介血气方刚的新晋。它的字句相当奇异,乃至像是失去了它本身的寓意,但同样使他浑身充满着美丽,震撼的活力。它在德·汉的血液中彻响。深渊礼拜堂中的仪式已经结束了一小时,不过怀言者们多少领会了些牧师的心境,当传送光束在城塞的机库中发出雷鸣似的巨响和令人作呕的微光时,星际战士们一边挑选武器,一边指挥奴隶把板条箱和引擎运走。
“杜塞!” 远征的首席工匠仍在他的传送器跟前摇晃,在德·汉呼叫他时才转身。当德·汉阔步走过机库地面,把移动中的镶有圣像的豪猪坦克留给他的副手们处理时,他后退一步深深地跪着鞠躬。
“是真的吗,神眷之主?我得知您已迎纳预示,瓦冉塔自在我等掌心之中。他们都在要塞的所有殿堂与舱室里吟咏圣诗。看啊!” 这位年上的星际战士指了指邻近的坦克炮塔,溅血的光斑闪烁其上。“他们为我们的武备祭身奉祀。”
“是真的,杜塞,轨道上的兄弟们恰如其分地向我们表达感激与朝敬。珞珈尊崇我们。我目中的道路已然明朗。”
他几个世纪以来的盔甲都是由杜赛亲自打造的,它是金红的壮丽工艺品。混沌也对它起了作用:外壳上的钉头和铆钉全都变成了眼睛,黄色的裂出瞳孔的眼睛,它们凝视德·汉,并向前滚动着,看着弥尔走进机库。
“赞美吧,弥尔!看到杜塞兄弟的技艺如何转化了它们吗?仅在一年前被夺取,就已为圣仪修饰妥善了!它们将运送特莱卡的先锋小队直击瓦冉塔战线的门牙!”
“我们神眷牧师自己的兰德掠袭者会在之后降下,” 杜塞补充道,“运输机已经准备好放下无畏和犀牛了。我们很快就能动身。”
“不负你的黑暗之祝,兄弟,感谢混沌的光荣污秽。神眷者,我必须汇报。”
“怎么?” 德·汉被弥尔的举止和他贼眉鼠眼的谨慎惹恼了。他从他眼角的余光看出,杜塞也注意到了他的即席问候。
“神眷者,我们与抵抗区的远邻扫掠巡逻队的失联了。我让我们的修士把通讯器搬到外部露台上,但仍旧查无音讯。前往部队遭到伏击的地区反击的猛禽也无法联系,摩托中队两小时前就该到了,却不见踪影。灵能瘴雾愈加浓郁,奈森的亚空间之眼几至失明。他报告说有一种形如荧光的幽灵穿过了迷雾,但他无法精确定位。”
“我要去一趟战情室,弥尔。在那里等我。” 他的副官后退了数步,鞠躬并离开。“这个世界的空气中有某种东西使我的战士变得软弱如水,杜塞。他们都向我呜咽着‘小心’和‘防御’。 弥尔是位优秀的战士,但我更应该让你做我的副官。我需要你的凶残。”
杜塞鞠了一躬。“我感到荣幸,神眷者。不管是否身为副官,我都乐意与您并肩作战。请允许我准备好武器,我们战情室见。”
德·汉在稍作等待后点头,让叛徒战士的吟咏在他大步离去前舒缓他紧张的神经。
德·汉进来时,奈森安静地站在战情室里,他低着头,亚空间之眼蒙上了阴影。弥尔与特莱卡在踱步,几乎是在绕着对方逛悠,显然是意见不合。德·汉命令他们汇报。
“有东西正在到来,神眷者!” 弥尔开口道。“奴隶们焦躁不安,建筑工发生了暴动!灵族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必须准备进攻!”
“我们必须发起进攻!” 特莱卡发出沙哑的声音。“我们乃怀言者,不是钢铁勇士!我们不会躲在墙后。我们赐予仇敌珞珈的祝福,祂以仇恨,烈火,鲜血和痛苦所带去的祝福!” 特莱卡长相令人生厌的手指弯曲并握紧,仿佛要抓住空气的张力。
德·汉听着,犹豫了片刻。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强烈感情,一种他无法辨认的念想背后的企图。他无法像奈森那样看得如此清楚,也不能效仿他预知未来,但在恐惧之眼中的万年时光使他面对过所有粗俗的潮起潮落。有东西就在附近。他举起科洛修斯表示肃静——它的顶端现在就像一个咆哮猎犬的头——并看向奈森。
“说,奈森!看穿这些墙壁: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神眷者,我……还不确定。我看见了图案,有东西在动……一个环体……一面墙……关闭或开启,我说不准……一个念头……影像,寂静……急流的空气……” 他的声音变得刺耳起来,而德·汉打打断了他。
“够明显了。弥尔,特莱卡:你们都是对的。灵族知道我们的存在。” 他强忍笑声。“并且害怕我们。使我们措不及防,是吗?快速斩首,怎么说?让我跟丢它们?” 现在他真的笑了,感到紧张的情绪从他背部瞬时消失。
“我们突围的时刻到了,兄弟们!把豪猪降至坡道。特莱卡,召集你的老兵小队。弥尔,叫太空指挥部准备轰炸好让我们——”
恰在此时,第一发等离子射流击中了教堂的一侧,声音就像天空被撕裂。沉闷的轰鸣消失在滚滚尘雾中,消失在砌筑建筑的呻吟声中,消失在大厅上下传来的疯狂喊叫中。德·汉直视前方,沉默了许久,之后纵身跃上露台,其他人跟随在他身后。他们只能挺身观望。
世界已被敌人淹没。轻滑飞旋的灵族喷气摩托自空贯入下界,掠过教堂的墙壁。德·汉可以听到上空巨大的异星突击艇舰队在他们头顶交错时发出的音爆声。以令人作呕的速度,空中每一团疾驰的残影都会变成一台迅猛而光滑的重力坦克,悄无声息地呈弧线阵型进入了城镇,在步兵涌入后再次升起离去。好似只在数声心跳过后,要塞已被蜂拥而来的守护者包围,它们的队伍中遍布滑翔的火力平台与舞动的战争行者,上空则挤满了成群的灵族飞艇。
异星人的袭击开始得到回应。捶击声与爆裂声在怀言者们运行重武时从墙壁传来,曳光弹的火线开始接触在风中飞舞的紫金相间的身影。德·汉迈向露台边缘,不顾上方的身形,只想看到火球和烟迹,可他只来得及在弥尔和特莱卡把他从边际拉走前看上一眼。
“神眷者!跟从我们!您必须引领我们!我们不能逗留!” 他暗自咒骂着,差一点就能对弥尔举起科洛修斯,然而一束激光席卷了露台,在岩石上雕刻,使熔化的碎石从他们身后的墙壁上崩落。他肃穆冷酷地点头,并带领他们进去。
被废墟掩盖的殿堂里是一片嘈杂和混乱。奴隶之主们咆哮着挥舞带刺的鞭子,但是他们的冲锋没有得到命令。德·汉这才意识到有人过早激活了狂化药剂。他们的奴仆来回奔跑,尖叫着挥动棍棒,手枪喷射的火舌与弹片让石椁成为了一个狂乱地狱。德·汉扛起肩穿过了一群赤裸的,血流不止的狂战士,子弹从他的盔甲上弹开。
“伴我而行!敌人压境,我们会把它们斩穿!伴我而行!” 德·汉吟诵起《马蒂奥之贰》。他周围的怀言者全都转过身与他随行,暗红色的头盔在晃动不休的信徒头颅的海面上朝他逼近。怒吼与咆哮混入了凡人的呐喊;野兽人也跟随在其身后。德·汉在面甲背后扮出了一个露齿狞笑。以珞珈之名,我等将为战而战。
抵达巨大的阶梯,他们发觉整面墙都已不见其影,它就这样消失了,仅剩一块被抹拭的光滑石边。是一个次元扭曲炮的弹坑——它上方的天花板已在吱嘎阵响,灰尘如细水般至下流淌。他不顾危险,再次把圣歌念唱,他冲过弹坑,直入彼界的殿堂。机库与传送台就在附近。
而后,他们冲出了被炮火轰开的裂口,灵族已至,支派战士行于蓝裳,振翼铺展于肩。激光刺进了他们下方的人群,手雷从它们手中落下,仿若花瓣。
“战斗!” 德·汉怒嚎道,此时他已身陷战场,他于战场中默念《马蒂奥之叁》,在一团爆矢弹雨中呼啸着穿越兵戎,将两个翔鹰撞向后方的墙壁,烟雾随之弥漫。他的克罗修斯扭曲成了一个独眼公牛的首级,而当他搬动它时,它喷出了悬在空中的红色等离子体;八千年来,它都不再有帝国科洛齐亚那样的蓝色力场了。
剩余下的几只翔鹰优雅地在空中翻滚,飞向那堵残垣,并被更多的炮弹追逐,但这时野兽人的嘶叫变调了。德·汉转过了身,看见三个野兽人被银色的雾气笼罩,疯狂地射击,惊慌地环顾四周。三人都像在抽搐,隆胀,身体产生奇怪的变形,然后在石地上跌成一团污物。在他们身后,两个次元蜘蛛战士把如絮的流雾抽回了武器枪口。德·汉和弥尔的弹矢将其中一个炸裂,另一个已经脱身。它转换身姿,空气像水一般在它身边涌流,它消失了。
撤下殿堂,走上宽阔的阶梯,狂奔不竭,杜塞自烟雾中猛冲而出,手里握着等离子枪。机库里充满了浓烟和闪光。
“机库已无,大人,被夺下了。我们打开大门把坦克从坡道运至地面,但它们用奇特的武器把我们逼了回来,它们的重型坦克正在轰炸我们。传送平台被摧毁了。我已为失落者诵念了《马蒂奥之肆》,我的兄弟们已经挖好战壕将它们拒之度外。但此地不宜久留。”
德·汉几乎要大声呻吟了。“我不会像牲畜一样被驱赶!这是我的要塞,我会捍卫它!” 但他还是被士兵本能掌控了,使他的臆断之言皆成自辩:他已经走下了楼梯前去迎接最后一批星际战士和一群挣扎着赶来与他会面的奴仆。他看着他们,足有半晌,他并没有在炎晶坦克打穿机库通道,在他们头顶爆开一个炫目的黄白色火球时退缩。
“既然如此,前往深渊礼拜堂,和神殿。在它们进来时将其击溃,直到我们的兄弟得以登陆。我们的远征和战斗将很快在运输机登陆后迎来转机。”
他们咚咚地走下台阶。在他们旁边,一道强光从窗缝射了进来,接着石壁闪着炽热的光芒,在它旁边的星际战士腾身跳下时崩塌了。劈开突破口的光滑灵族坦克消失在视线之外,随之而来的是喷气摩托——除了闪耀之矛被烟雾缭绕的灰绿色亮银,没有守护者能打造出这种手笔——它冲开口处掷了一束精致的激光。奴仆们嚎叫着倒下,而野兽人在喷气摩托离开并驶出视野外时朝开口倾泻炮火。
怀言者们置身于礼拜堂之中,幽暗的空间混杂着让德·汉心灵平息的回声,熟悉的亚空间方尖碑给予他力量。他们散开进入舱室,围绕着上层楼座与整个楼层,他们无需命令:几秒之内,门被封上了。奴仆与野兽人在在舱室中央挤成一圈,不尽低吟,端紧武器。
“神眷者,我们……我们四面受敌。” 奈森的声音很平淡,且因为愤怒而沙哑。“我能感觉到它们就在门口,与我们的兄弟和奴隶战斗。但它们也在我们上面,它们正在破坏顶壁,乘坐它们的重力滑车登上露台。此外,此外……无上的神眷之主……” 猛然间,奈森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就连他周围的战士们也纷纷转过了头。“我们的战斗驳船。我们的要塞。我看见它在宇宙中飘摇,神眷者……它被敌人包围了……它们的舰船在我们的炮火中起舞……我们的兄弟正在准备登陆,护盾被放下以便传送。灵族在撕扯它……我的视野暗淡了……”
在奈森的声音消逝后,礼拜堂内唯有沉寂。德·汉本想深入到他们上方尖顶上的传感器阵列,然后打消了这种无用的想法。上层现在应该全是灵族渣滓了,就算他们能杀到那里,他的船肯定也会在天上炸开。
他环视四周。“这么说,我们孤军无援。孤身与我们的仇恨同存。我不想听见任何与脱逃相关的说辞。他们必然会攻向我们,如同海浪冲击悬崖。”
“珞珈与我等同生,心寄混沌,诅咒缚身,无人将在我等面前岿存。”
在他们祈祷时,德·汉的眼睛扫视着众人之身。弥尔抱着他的爆弹枪,似乎在沉思,杜塞端着等离子枪傲立在他们跟前,特莱卡凝视着他,窥察是否有任何软弱的迹象,链锯剑开始折曲速转。德·汉高举科洛修斯跨出了礼拜堂,其他人尾随其后,并且,就像接到信号一样,他们听见外部的轰炸再度开始。
德·汉和他的随从在灵族聚集在神殿南端的同时,长驱直入被毁坏的北端,这再应景不过了。他们炸毁了墙壁,把铜门轰开,在废墟中分散。德·汉跳下台阶来到大厅,让尘埃与烟雾模糊他的轮廓,子弹击中了他身旁的圆柱,他的部下从拱道处回击。一颗等离子手雷在附近爆炸,一瞬间灼热的白色流彩暴露了灵族:在它们被致盲后,怀言者发起了自己的进攻,他们在碎砖上攀跃。灵族的动作疾如昆虫,德·汉凭其本能的反射开火。在他定位守护者之前就猜透了它们的姿态。星镖枪的微弱闷响被怀言者的爆矢出膛夹带的振撼嚎叫所淹没。
杜塞又击倒了两个灵族,一道白色的能量流在德·汉肩膀上闪过,但现在一些凶暴复仇者占据了灵族的方位,依靠它们更快的反应和鹰眼瞄准在杜塞想再次行动前捕捉到了他。稀薄迅疾且单分子的星镖难以看清,但杜塞周围的空气仿佛在闪芒。鲜血与陶钢从他的背部喷涌,他的躯干四分五裂,盔甲上的眼睛刹时呆滞。他向后倒下,德·汉从他身边闪开,无暇顾及不涉战斗之务。
一枚手雷在他左侧某处爆炸,弹片别住了他的盔甲。怀言者感到战甲上的湿润囊括物因疼痛而抽搐抖动。他扬起科洛修斯,它的狼首在欣喜并痛苦地嗥叫,迸发稠密的赤红等离子。它直迎复仇者抬起的头盔,那生物抽搐了片晌,其后被绚烂的猩红雾霭吞噬。他手里的爆弹手枪砰砰作响,又有两个灵族朝后倾倒,抽搐,翻滚。就在他们远处,特莱卡腾身而起飞越了一根倾覆的墩柱并在身被黄甲的突击蝎上空着陆,它们的链锯剑在吟咏,以抵抗特莱卡寄宿于身的链锯。在石砾中,弥尔带领其他人开火,,致使三分之一的大厅都散落着暴死异星人的尸首。
德·汉用清晰遒劲的声音颂咏起了《马蒂奥之叁》,朝离他最近的突击蝎背后开了一枪。特莱卡尖声大笑,朝另一个突击蝎返身而跳,但当它向后踩蹬另一个披着重型主教式精细盔甲的突击蝎时,后者向前滑行,挥舞一串形态复杂的多链水晶连枷撞碎了特莱卡的双肩使他惊异静止地站在原地,以一记重击钉穿头盔,陶钢飞溅。德·汉怒念一声战斗咒文,科洛修斯的头部变成了一条甩动嘶叫的蛇。他迈进两步朝前突进,招架佯攻,将连枷从那生物的手中剥离。它蹒跚地回到了弥尔的视线中,它就此被弹矢打穿,被等离子侵噬。但在德·汉灭杀最后的突击蝎的同时,神殿再次被灵族充塞,弥尔与奈森被一阵手雷之浴和叹息的丝网逼退,与他的身侧相隔,失真炮的冲击刮除了神殿之顶,狂涌的苍穹自此映现。
每当德·汉一次次地冲锋,开火,突进,他灵魂深处的意识都在为痛楚呻吟。虚弱,疯狂,异形的念想恍若黑暗中的蛛丝触动他的心神,暗影在他视野的上端舞动,喷气摩托和蝮蛇飞艇在他身边盘旋。他周围的空气四溢着星镖之火和能量射流。灵族在他四下破袭时消失。在他挥动科洛修斯时,古老的岩石爆裂成灼热的碎片,可愤怒已经接管了他的戒律,彷如一个人类试图从他的指间攫取弥烟。他发现自己正驻足在苍宇之下,无言地咆哮,神殿再次陷于空旷,枪声也渐渐消失。
没有声音,没有同伴的呐喊。德·汉不需回望就能知道,最后一次袭击已令他们全员毙命。弥尔和奈森都死了,他能从身后听见他的城塞开始坍塌时砌体的隆声。《祭祀祈祷》与《马蒂奥之肆》将不再于他麻木的唇间鸣起,而他对自己颔首。为什么他的仪式无法与其它事故一同揭晓?念珠里的混沌之星已经暗浊,毫无光泽。他呆愣地望着它,而就在此时,他开始感到有东西在拖扯他的内心。
那就像是一钟触电的刺痛,抑或彼方的蟋蟀声:就像在暴风雨前待在空气中的感觉,或是远处战争机器的嗡鸣。德·汉经亚空间调谐的心灵响起了力量之歌,就在附近。他记得奈森曾经口述过在先知聚集时形成的图案。
汝将凝视……
突然,他再次奔跑起来。没有尖叫,只有他喉中的一声低沉呜咽,一种即使他试过也说不出名讳的野蛮的混合情感。血液自他的嘴唇滴落,他的科洛修斯嗡鸣呲响。礼拜堂的大门宛如高悬的破碎之翼。他在它们之间闪身,站在濒死要塞宽阔的黑色台阶上。
……瓦冉塔之心……
科洛修斯的头部陷入了沉默,他迷惑地看着它。它已化为一副人类的面容,嘴巴张开,睁大双眼。德·汉认出来了,早在被头盔封印前的岁月之间,这曾是他自己的脸。
转身,德·汉。转身面对我。
声音并非从他的耳中传出,而是从空气中,并穿过他的骨头和大脑。它是有规则的,近似于阴森,但它简朴的力量却几乎使他震撼得跪倒在地。慢慢地,他抬起了头。
……万事皆有终。
巨大的身躯比德·汉的两倍还高,静默耸立,手持长矛。它从缭绕它的烟雾中向前迈了一步,来到了广场的中心。德·汉看着鲜血从他手上滴下,染污了地上的灰石。它站在原地注视着他,它充满恶意的双眼中并无想象中的疯狂或愤怒,只是一种深沉的耐心,且更为可怖。
他向前踏出一步。所有狂怒都像血烛被吹灭般流逝:唯存痛苦的绝望,将此外的一切事物都从他脑中斥逐飱尽。他在想瓦冉塔的先知多久前意识到他在猎杀它们,多久前开始培养他的仇恨,多久前为他设下层层罗网。他在想,施舍预言以让他实现的那位先知,是否正在魂石中恣意嘲笑。他独自站在台阶上,四周是一片寂静,虽有炽热的钢铁之肤发出的嘶声和巨手中的武器所鼓奏的微弱呼啸。
接着,《五圣旨》中的几行诗文在他脑中扬升起舞,那是他的死亡降临之时,珞迦为他书写的临终圣嘱。
骄傲与蔑视的仇恨,怨念和残酷的湮没。让宇宙的镶钻之结于尘埃中解开吧。
他举起了科洛修斯,但无人回敬。无大碍也。他跨前了一步,走下台阶,那火山似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他走得更快了,他慢跑了起来。他的手心游离于手枪之上。他奔跑着,仍被它的双目直视。
他冲锋了,双足不疲践踏,他终于在一声蔑视的哀鸣中找到了那个声音,面对巨手端握飘烟尖啼的长矛,屹立以待的血手战神·凯恩化身,德·汉牧师彷若阴灵穿过他最后的战场,奔向了它的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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