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继承
作者:David Annandale
观星祷台的壁垒是帝国皇宫的最高处之一。这个尖塔刺穿了窒息泰拉天空的灰棕烟雾。在这里,未改造的凡人需要借助呼吸器才能在稀薄的空气中存活。屏蔽群星的大气在此褪去。晚上,群星闪耀着庄严纯洁的银光。
但是,其中一点闪光是神圣的红色。
在这里,失落的首席铸造世界可以被人目睹,受人哀悼。
流亡者经常在此聚集,穿着猩红长袍的人群在壁垒上站成一排。除了伺服臂的轻微颤动还有伺服颅骨的缓慢盘旋外,他们一动不动。从火星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刻直到它消失,这里别无声响,唯有静默。一切职务都要推迟。任何事务都无法妨碍对神圣世界的见证。
尽管这些技术神甫接近毫无情感,他们的思想依旧活跃。数据在思维空间中闪烁:行星反射率的读数,质量和轨道的复诵,刻录着星球穿过星系的赞美诗篇。缄口无言,数学领域之外毫无交流,但即使是数据也会陨泣。
韦索瑞尔大使每晚都要参加这场仪式。她看着红色星球的弧线,和她那些机械教同伴一样内心痛苦不已。火星如此清晰可见,它的光芒如此锐利,像一把匕首,刺在她身上。可见度更是在提醒,火星如今是多么遥远。
尽管韦索瑞尔已经以机械教的名义在泰拉上工作多年——远在分裂还有她被提名为凯恩的大使之前——这幅景象一直是一道链接家园世界的薄弱纽带。她一直坚信,当工作完成后,或许她就可以返回那里。
现在它彻底遥不可及。它被掌握在叛徒手中。火星已经沦陷,机械教的忠诚势力无力收回它。他们只能见证它穿越天空。
悔恨。痛苦。这些体验对高墙上的很多技术神甫来说都是一件不被欢迎的惊喜。不论他们献祭了多少器官,他们发现自己依旧无法轻易摆脱心灵上的痛苦。韦索瑞尔或许很幸运,因为她从未发现自身的巨大免疫力。她是个凡人,她也是一位火星之女,她的两种身份之间毫无隔阂。机械教的核心是自相矛盾的。对科学的追求也意味着对奥姆尼赛亚的崇拜——机械和神灵,一个无法分割的奇迹。韦索瑞尔对帝国和对机械教的忠诚,对人类的保护和对知识的赞美也一样如此。
在仪式的静默中也存在着其他的电流。其他与失落相关的情感,就像悔恨一样突出,但更为危险。挫败、苦恨、疑问、怀疑。家园世界起起伏伏,这些情绪也在随之增长。像酸一样,像癌一样,它们是某些她不得不直面的东西。韦索瑞尔担心,她将无法遏制这些相互指责,就像她无法单枪匹马夺回火星一样。
她想,如果火星是被某种异形势力所征服,那可能还会简单一些。恰恰相反,它需要被重新夺回,因为机械教本身已经分裂,这种分裂已经在二元继承中奠定了其象征性的政治体现。
即使是这个术语也令人忧虑。柯博-哈尔尚未死亡。他依旧自诩是铸造总管,但他的权力已经不再被泰拉所承认。自从柯博-哈尔向荷鲁斯效忠以来,议会已经选举扎格雷乌斯·凯恩接替这一职责。
所以,现在,有两位铸造总管。
统治火星的那位宣为虚权。被泰拉所承认的那位流亡离乡。
机械教的灵魂正在饱受折磨。虽然高阶神甫的选择很简单,但有太多的低阶神甫不知道该追随哪边,凯恩的地位也还不稳定。韦索瑞尔考虑了很久关于如何处理及其结果,因为事实上忠诚势力已经开始撤离红色星球。二元继承无法维持。这是一个急需解决的等式。
如果放下不管,它将产生不断增长的混乱代码,以及暴力行动。
读取记忆记录A-E3445。名称:首次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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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将她带到了熔炉工厂的低层区域,就在为皇宫防御生产宏炮的铸造厂之下。墙壁随着工业搅拌而颤动。它们几乎无法掩盖那无尽的轰隆声和铿锵声,就像巨锤正在敲打山一样大的铁砧。熔化的金属从高层落下,如同嘶嘶作响的瀑布一样,落在下层空间里的沟槽中。半烧毁的机仆在闸站引导着流向,炽热的流体流入了废弃管道中,继续向地下更深处前进。
再没有比这个地方更不为人知或被人遗忘的了。韦索瑞尔认为这就是为何它被选中。这里的讨论,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无人可知。
铸造总管从对面的一个大型通道中出现,在她身前现身。她盯着他,看到了升华的全面可能性。
倒回到分裂的两年前,那时她就是在这里,在泰拉上,第一次见到凯恩。他那时和她很像,主要是外表还像人类。现在他是一个驼背的机器,带有四条肢体的胸腔插在坦克一样的底盘上。
似乎他把火星失守当成了肉体脆弱的直接结果,这既是他的引咎自责,也是他的重整旗鼓。韦索瑞尔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这崇高之物面前战栗。相比之下,她的肉身显出一股悲哀的虚荣,她好奇怎么会有人怀疑凯恩并非真正的铸造总管。他的非凡姿态正是奥姆尼赛亚意志的代言。
“我听说过你在王座世界的工作,公仆。”凯恩的传声器怒声道。他的肉体嘴唇,被钢铁永封,丝毫未动。
韦索瑞尔感激地低下了头。
“你有一个记忆植入。”他简单地补充道。这不是一个问题。
“是的。”
“那么将来你对这次交流的回忆将会非常完美。你在我的熔炉和政治联系之间发挥了有效的链接作用。现在我需要你承担一项新的任务,作为机械教派往泰拉议会的大使。”
韦索瑞尔为这荣耀再次低头。尽管她的有机回路里充满了惊讶和证明自身价值的决心,更多的姿态可能不会有什么效果。“您不亲自与他们联系吗?”她询问道。
“议会的引力无比巨大,我不能承担落入其中的风险。它会消磨我本就没有的时间。你有一项更好的优势——你的外表主要还是人类。这对议会来说很重要。他们不相信机械。作为大使,你将作为两者之间的桥梁。”
“我愿化为桥梁,”韦索瑞尔宣誓到,“我愿化为您面向一切的声音。”
“机械教之声。我的出席将达到最小限度。这项权力必须归你所有。我们会在必要时刻联络,还有——”
回放结束。
前进至记录A-E3500。名称:战术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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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洞穴,一周前,韦索瑞尔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职责。对于为了机械教和帝国的利益需要做出什么,她看的更为清楚。她再次站在凯恩身前,因她的新权力的力量站的更高,尚未被更大的责任压垮。
“神甫之间的分歧很严峻。”她坦白道。
“在泰拉上,和别处一样。二元继承阻碍了我为了统一铸造世界做出的努力。分裂有扩大的风险。”
“那么,您同意我的提议吗?与其试图拖延危机,不如将危机推向高潮。我们必须解决这个等式。”
铸造总管发出一串急促的代码,表示了他的赞同。“我们会的。”
结束回放。
火星落下。家乡的红色光芒消失了。仪式结束。
技术神甫们散开了——依旧寂静,包裹在各自的痛苦标记中,返回到他们在泰拉的岗位上。彼此无语,没有明显的交流迹象,除了曾经出现的简单现实。
自从仪式开始以来,每夜如此。
但今晚将有不同。两个神甫没有离开。他们依旧呆在垛口前的位置上,站在韦索瑞尔左右几码处,等待其他人离开。
然后他们靠近她。
“格兰特贤者,帕萨克斯贤者。”她使用肉体语言向他们致意。她觉得这次对话会有一些细微差别,超越了二进制语那更为直白的绝对意义。
格兰特鞠躬。“韦索瑞尔大使,我们有些问题,请你一定要回答。”
细微差别就此为止。韦索瑞尔想道。
两位神甫都身材高大。格兰特瘦削,但帕萨克斯的体格过于庞大,以至于让格兰特看起来骨瘦如柴,但他的苗条身材正是二元主义的化身。左侧身体依旧是有机体,虽然被一层电路网络所笼罩,而右侧身体完全是机械,从肩膀和侧面冒出一簇簇盘绕的伺服臂。两侧分隔刚好沿着五官正中间的一条直线。半边头部的金属厚度比有机侧少几毫米,仿佛表层皮肉被刮去,露出了皮下的钢铁。
帕萨克斯已经没有任何可见的人类痕迹了。她以六条多关节的类似昆虫的腿移动。她的身体布满装甲,手指可以全方位弯曲,手指末端的工具很容易就能弯成武器。她的面甲依旧带有火星作战时留下的激光伤痕。
“很多泰坦学会代表都已抵达泰拉。”她说。格兰特的声音依旧像人类那样,每个词都清晰可辨。她的则是一种低沉、刺耳的机械单调——就像巨石落进一个金属桶里。
“那么,你已经听说了。”韦索瑞尔回答道,“是的,他们抵达了。”
“这是在为火星战役做准备吗?大使。”格兰特询问道。
“不,”她在议会最近几次会议上的所有疲倦都表现在这一个字上。她在栏杆上比划着。“他们来这里是因为泰坦军团要重新部署,以保卫太阳星域的东北侧。”
“令人失望。你没有坚持我们的立场吗?大使?”
格兰特重复了一遍韦索瑞尔的头衔,使它变成了疑惑和烦恼的表达——对此韦索瑞尔选择无视。“我对机械教的需求阐明得很清楚,”她回答道,“我会继续保持如此。”
“这实现了什么?每一个周期,我们都要付出更多的劳力为帝国的战争服务。我们得到了什么回报?”
“我们不是帝皇的奴隶。”帕萨克斯补充道。
韦索瑞尔轻轻点头。“是的,我们不是。”
“那么为啥我们被如此对待?”格兰特急切地问道。
帕萨克斯在韦索瑞尔回答前再次插入。“这也是有关我们信仰的问题。我们的信仰没有得到尊重。”
大使吸了口气。“我会——”
“泰拉的世俗主义者没有隐瞒他们对我们的轻视,”格兰特打断了她,“协议承诺过的平等在哪?”
这,这就是为啥战争会失败,韦索瑞尔想道。如此对待盟友,以至于他们开始理解敌人的立场……
不论怎样,她没有显露出自己的忧虑。
“你们说的都对,”她平静地说。
格兰特更加愤怒。“而且那些机长来这不是为了收复火星。”
“他们不是。”韦索瑞尔舒了口气,看来他还没有领会到此次重新部署的更深层含义;这么多机长抵达泰拉的意义,或者说,他们离开别处的结果。“放心,你们的不满我感同身受,铸造总管也一样。问题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帕萨克斯咆哮道。
“下次议会会议将会是一次决定性的会议。”
留下这句话,韦索瑞尔离开了。她不会再说更多,她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就是目前已经千钧一发了。至少这俩贤者都没有表现出更大的失望。
暂时如此。
读取记忆记录A-E3501。名称:次优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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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铸造厂下方空间里,被重重机械所环绕,他们在此启动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机器。韦索瑞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凯恩。当她说完,他看上去似乎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了。
“而且你已经为那些可能结果做好准备了?大使。”终于,他问道。
“是的,我察觉到了这项行动的必要性。这就是我们如何让议会聆听。但最大的重担不会归于我。”
铸造总管的多面眼球凝视着,穿过了她,看向机械教那正在迅速黯淡的未来。“了解。其他行动均已失败,神圣火星依旧远在天边——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确实需要统一起来收复火星。”他停顿了一下,他的逻辑电路正在进行推算。“许可,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是的,别无选择。”
结束回放。
韦索瑞尔靠近了通往泰拉议会宏伟会厅的重重大门。她沿着走廊中间走,这个走廊够高够宽,足以容纳一台战犬级泰坦通过。
参会代表沿着两边列队,向着议会成员呼喊。她习惯了无视他们。这些泰拉人对于机械教一点也不关心,她对他们来说顶多就是个令人好奇的东西。
在她右边,离大门几百码处,她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团体。他们穿着笔挺的制服,以纪律严明的军姿矗立,抛光的礼仪高领上自豪地装饰着他们的尊贵团体的纹章。他们是泰坦学会、泰坦军团的代表——那些可以削平敌人堡垒、炸飞敌人军队的神之机械的指挥官,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注视她。韦索瑞尔放慢脚步,沿着中央通道走去。
“尊敬的机长们,”她喊道,“我真希望我们能在更好的情况下见面。”
两人从中走出,她认识这两人——烈焰军团的巴塞琉斯,还有怒涛军团的特维拉。火蜂(烈焰军团的别名)和战灾(怒涛军团的别名)都是首席铸造世界的高贵军团,尽管当无辜之死席卷火星平原时,他们不在火星。(译者注:此处应该是说火星内战时这些人不在火星,并非军团不在火星,怒涛军团在火星内战间受损严重,该军团在火星上的留守力量全灭,连堡垒也没了,只剩当时在外打仗的一些人员了。)
巴塞琉斯带着敬意点头。“我希望我们是在火星见面,而不是泰拉,韦索瑞尔大使。”
“我也是。”
“我们都是……”特维拉喘着气说道。这位机长很多年前就无法使用四肢了。她破碎的身体如今被一套外骨骼支撑着,她的声音很紧张。不像巴塞琉斯,她从一个羊膜舱链接到多歧管,以此控制泰坦。她时常停顿,她的外骨骼要强迫她的肺呼吸。“我们来此是为了让别人听到我们的发声……这次重新部署的时间和方式……令人难以接受。”
赞同的低语声从其他人那里传来,但特维拉早已知道她身怀他们的支持。
“这是原体之间的矛盾……还有那些阿斯塔特军团——”
韦索瑞尔打断了她。“这次矛盾,我们都已涉入其中。你还认为有可能保持中立?”
“我们理解威胁的本质,”巴塞琉斯说,“我们理解太阳星域必须得到防卫,但那些铸造世界呢?”
特维拉迎来了又一次痛苦的呼吸。“没有我们的引擎……守卫它们,它们会被抛弃给那些叛徒。这些牺牲太难达成了。”
“这是最为困难的。”韦索瑞尔承认道。
巴塞琉斯直入道:“而谁对我们诉说?谁为我们评理?指挥链在哪呢?就此而言,责任链又在哪?这些都是战争议会的问题,帝皇和他忠诚儿子们的战争议会。这些打着官腔的‘高领主’又有什么权力指挥我们?”
“以必要的权力。但是我明白——泰坦学会在议会上有声音,机械教有声音,我的声音。“
“他们听过你吗?“
韦索瑞尔哑口无言。继续假装政治环境比实际上要好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不够好,“她喃喃道。
“这必须改变……“特维拉说。
“是的,是的,必须。“
当他们意识到韦索瑞尔再不说什么,巴塞琉斯对着她简略地点点头。其他泰坦指挥官密切地看着她,不愿再向她施压。这是一种暂时的休战,使她更加强烈地感到自己的地位的不确定性,还有铸造总管凯恩的地位的不确定性。
她继续向前走,穿过那些大门,进入宏伟会厅,进入了一个政治舞台,这里的一层层座位就像中央的讲台一样是一个舞台。一万领主总督、贵族、军官、内务管理还有部门官员将在这里相聚一堂,根据自己在帝国等级中所感知到的地位就坐。
韦索瑞尔没见过这个会厅满员过,不过危机正在日复一日地堆满一层又一层座位。
她想象一个满满当当的会厅发出的刺耳声音。她认为,如果所有这些声音都是真的想要被人听到,那么就很容易出现制度上的全面瘫痪,而这将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补充。
这些声音都不会受人聆听。最后,它们都会化为一个官僚海洋上的旋转浪花。那些坐在会厅中央的圆环里的高领主,他们的声音是少数真正有用的。在他们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谈判桌,首席则是泰拉第一领主的王座。
掌印者马卡多。
他就在那,用他那冰冷、无法理解的凝视俯视着其他人。
韦索瑞尔在第三层的指定位置坐下,她回想起了现在的政治局势。她理解在这个时节,发动战役夺回火星是不可能的,但构思这个决定至关重要。对机械教忠诚派的众多蔑视,还有对泰坦学会的问题的漠不关心,构成了新的灾难。这是否意味着,议会在建立十年后就迎来终结?
因此,今日,她会发声,她会让自己的声音受人聆听。
她的机会来的很快。哈尔·兰塔尔,法务修会(一般译为法务部,本文中考虑上下语境,选择暂时译为修会)的法务总监,提起了他对泰坦学会人员忽然涌入皇宫的担心。他肩膀宽阔,声音洪亮,说起话来带着指挥的自信。他的影响——由仲裁官执行帝国法律的权力来衡量——很大,但他的举止就好像他真的相信自己只比原体们低了一小步。
“这些尊贵的男男女女是受到议会的指示才来到此地,千真万确。但在现在的形势下,他们效忠于谁,尚不明确。而且还出现了管辖权上的冲突。”
韦索瑞尔在兰塔尔喘口气的一瞬间跳了起来,仿佛法务总监已经表明了他的观点,不打算再提出别的什么建议。
“我十分赞同兰塔尔总监的说法,”她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身,“这只是议会面对的和火星有关的诸多事件之一,我已经多次向博学多识的领主们提交这些事件。作为战争的结果之一,我相信,我们正在面临一个问题,奥林匹斯协议依旧生效,但同时也在受到攻击。它所代表的承诺必须被遵守。机械教和帝国是一对合作同盟。火星不是泰拉的一个臣下。关于尊贵的泰坦军团,我相信议会也感受到了,明确和尊重是必要的,特别是在这一困难时期。因此……”
当她说话时,韦索瑞尔的一部分撤了回来,观察着她的表现。她对自己竟然如此迅速地适应了现在的政治氛围而感到沮丧。她说话拐弯抹角,含糊其辞,字里行间的细微差别也在变化。这正是她曾经被迫偏离的东西,离机械般的清晰是如此之远。尽管不可否认的是她需要这样来润滑政治引擎的齿轮,但这种对话实在是可耻。
“因此,我提议,只要与叛变战帅的敌对行动依旧在继续,就要暂时形成一个机械修会。”
议会的领主们一字不发地看着她。他们的沉默向外扩散到了会厅的其他地方,仿佛“机械修会”这几个字是某种巫术咒语,夺去所有听到这个词的人的呼吸。
马卡多的凝视越发尖锐。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表情每分钟都在变化。韦索瑞尔认为,她可能在掌印者的脸上探测到了一丝惊讶。
西米翁·彭塔先,内务部之主,第一个发言。“这有何目的?韦索瑞尔大使。”他是一个矮小、干瘪的男人。他的头看起来有些萎缩,总是皱着眉头。他有着专注的面容,他是如此精确,以至于不去区别什么重要什么琐碎,而是把它们看作是一个不可分割的连续体。他认为任何被忽视的细节都是对个人的侮辱。
“大人,目的在于为火星神甫在关乎帝国未来的事件上有正式的声音。根据协议的条款,火星之子一直打算保持自治。自从首席铸造世界已经沦陷,这项事实已经不再被人纳入考虑。”
兰塔尔冷笑道:“那谁将是这个新的修会的尊主?”
“铸造总管凯恩是自然之选,”韦索瑞尔回答道,“即使这会占用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就像我说的,此举是一个权宜之计——”
彭塔先没让她说完。“议会对于权宜之计这个词有多少分量,再清楚不过。”他说着,带着经常保有的对违反者的蔑视环顾其他高领主,“权宜之计不过是想让其他人暂时接受,然后它就立马变成了永恒之举。”
“我同意,”兰塔尔以一种会意、做作的点头附和。“这是一次权力攫取,而且很笨拙。你不能保持自治的同时又想要升格成一个修会,否则议会上将出现一个不向议会负责的代表组织——一个已经难以辨清其忠诚的组织。”
韦索瑞尔僵住了。“我不会允许——”
“你不允许什么?”兰塔尔站起身来,想要更好地展示自己的愤慨。“你不允许其他人对机械教及其工作抱有合乎情理的怀疑?火星不是已经发生了一次自己的内战了吗?它现在不是正掌握在叛徒手里吗?它的动乱没有随流亡者一起来到泰拉?你的神甫们正在自我交战,大使。你的提议真的想再次激发我们对它的信心吗?”
各层的喧闹声即是对法务总监的质问的回应。孤立的喊叫变成了愤怒的合唱。兰塔尔熟练地驾驭着海浪。
“在这‘机械修会’之后,下一个是啥?其他人会不会也寻求相同的处境,在议会上给予铸造总管盟友?这是政治手段的征服吗?”
“太荒谬了。”韦索瑞尔叹息道。
彭塔先抓住了这句话,急切地想把这场辩论劫持到自己这边。“荒谬的是修会的增多。”他保持着座位,身体前倾。不知怎的,这个动作似乎把他的皱眉投射到了会厅的另一边,甚至是最高层。“每一个新的修会都在削减这个词的特殊含义。难道我们要用各种声音淹没议会,直到在喧闹声中谁也无法被听见,啥也完不成吗?”
他没有看向兰塔尔,尽管他的意思很明确。法务修会的建立仍旧是最近的历史,泰拉修会一开始反对这项议案。韦索瑞尔惊讶于听到她早先的担忧得到了一位高领主的响应,但她知道,对她来说,议会的这届会议已经输了。
彭塔先摇摇头,再次向后倾斜。内务部之主并非广受欢迎。他不是一个魅力非凡的演讲家。对于议会其他领主来说,他是一个,毕生目的似乎在于解释为什么啥都做不了和为什么一切都不可能,这样的一个人。他成功地让内务部的巨大有机体保持运转,简直是近乎奇迹的壮举。
“不,”他低语道,“不,大使的提议毫无价值。”
西米翁·彭塔先一直被认为桀骜不驯,但今天他的反对受人欢迎。他和兰塔尔抓住了议会的情绪。
辩论剩下的只是流程而已。
韦索瑞尔竭力为这一提议辩护,但她的心思已经从目前的唇枪舌战上移开了。她的话题已经停滞,这本身就注定了某种结果。
会议在谴责和骚动中结束。当韦索瑞尔离开房间时,海浪的呼啸变得愤怒起来,就像暴风雨中的海浪猛烈地撞击岩石一样。今天她的声音已经受人聆听,但它遭到了暴力的拒绝。
读取记忆记录A-E5502。名称:合理牺牲
开始回放。
韦索瑞尔再次站在凯恩身前,在她的记忆记录里。铸造机器的雷声源源不绝。
“那么,当提议被否决,我们怎么办?”他问她。
她凝视着融化金属流成的瀑布。她思考着创造的破坏性。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成为这个过程中被毁灭的一部分。“那么我们就做必要之举。”
“他们会为你而来。”
炽热嘶嘶作响,然后流走。热量很高。
“我知道,”她小声说,“但机械教才是重要的那个,而不是操纵它的手。”
宏伟会厅上方的螺旋楼梯里,传信机仆来找韦索瑞尔。它在距离她两步的上方停下,递出了一个数据板。
信息来自马卡多。掌印者想要见见她。机仆在自己的机械腿上旋转,然后往回爬,韦索瑞尔跟了上去。
两段楼梯后,机仆打开一扇熟铁门,带领韦索瑞尔登上一个长长的、狭窄的阳台。立柱排列在栏杆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马卡多在阳台中间站着,戴着兜帽,倚着手杖,向外远望着皇宫的低层堡垒。
信使在掌印者身边停下,像是死了一般。马卡多挥挥手,机仆四分五裂,朝着远处的出口倒下了。
马卡多没有看韦索瑞尔。“你和扎格雷乌斯·凯恩知道你们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们知道,摄政大人。”
“所以你的提议并非初始谈判地位,而是另有所图?”
“不,摄政大人。”
“那么,这才是你们真正想要的。”
“是的。”
“而且你会继续为其而战。”
“我会的。”
若是其他人来问掌印者的这些问题,那就会显得多余和自大。然而,他语调中沉默、冷酷的严肃将这些问题化为了一场仪式。他并非对韦索瑞尔的聪慧产生怀疑——这位年老的灵能者对于这些强化后的冰冷思维非常了解,他在考验她的承诺。因此,韦索瑞尔的答案听起来就像誓言一般。
然后,马卡多转身面对她。
“你的决心值得称赞,大使。”他说。
“但我的意图不被称赞?”
“啊,我可没那么说……”
“您这是在逃避吗?摄政大人。”
“不是,”他犹豫道,“我……我在研究拒绝或是接受创造机械修会的可能后果,我知道你也是。”
“我认为,如果不建立一个修会,那将导致一场灾难。这是解决二元继承的唯一办法。机械教不能有两个领袖。”
马卡多点点头。“还有更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理解。今天你没能在议会上达成你的目标,但你的话本身就是一个声明。现在很多事件将因此展开。你可能相信彭塔先尊主和兰塔尔总监正在依据各自的琐碎考虑做出反应,而且,千真万确,他们的考虑可能包含了些纯粹的政治本能。”他的凝视变得冰冷。“但我向你保证,韦索瑞尔大使,高领主们可不仅仅是政治动物。他们相信帝国,他们愿意为了帝国的防守献出生命。他们对机械修会的反对是很重要的。他们称此为一次权力攫取——议会察觉到这是一个真正的可能,一个真正的威胁。不管你的动机如何,创造这个修会将会极大地改变泰拉上的权力平衡。”
“不论这个修会存不存在,机械教的力量,即使一分为二,依旧存在。”她小心地组织语言,回答道,“这个等式有着不止一个可能解决办法,议会无法承担错误的火星联盟。”
掌印者紧紧地握着手杖,长长地看了韦索瑞尔一眼。“我倒是好奇你说的是什么,”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稍微放松了一下语气。“你今天释放的东西里,也有力量。”
“铸造总管和我从不相信事情会有所不同。”
“我也这么认为。我很高兴我是对的。但我们必须处理现在的情形——机械教和火星尚未形势稳定。你们的忠诚曾经受到质疑,现在它们落入了彻底的怀疑中。”
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各方都将满腹怀疑。她也知道凯恩将身处这场特别风暴的中心。“您说的都对,摄政大人。但这项议案必须得到批准。”
“或许吧。愿我们都能做出正确的决定。祝你好运,韦索瑞尔大使。”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开,虚弱的身影消失在了柱子之间的阴影里。
韦索瑞尔又站了一会儿,静静地沉思着。是的,她知道他们的行为在高领主们看来会是什么样子。她也知道他们在机械教的其他忠诚派前会是什么样子。她一直预料到第一步不会成功,但是,尽管她很现实,她发现自己还是希望能在议会方面取得哪怕一丁点进展。
那样的话,扎格雷乌斯·凯恩就能在等待他的审判中有所用益,即使这不过是韦索瑞尔自己的痴心妄想。
火星再次升起的时刻快要到了,韦索瑞尔早早地来到了观星祷台壁垒。她站在壁垒中间,背靠着栏杆,面对众多身着长袍的神甫。他们都抱有疑问。他们都心怀谴责。她想要他们知道,她来这里是为了回答他们。
所有眼睛,无论是生物的还是机械的,都注视着她。仪式的时刻渐渐接近,那时必须恪守静默,然而静默已经降临。机械教的修士们站满了壁垒,他们的大使站在中心,无人说话。即使连二进制的最简短的爆发都没有。这里一点交流都没有。
韦索瑞尔紧张地环顾四周。不语,猜测,一切在构筑不安。
她一直等到最后一秒,然后听天由命,转身望着天空。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壁垒,在右边不远的地方,她看到许多泰坦机长和调制官第一次参与这个仪式。
火星升起,仪式开始。众人一起沉思哀悼,仿佛过去已经进行过无数遍一样。韦索瑞尔注视着地平线上的红色微光。她为她的神圣母星悲痛,但她的注意则移向他处。
今夜,火星之景不仅提醒失去之物,更提醒着分裂在泰拉上造成的冲突。所有聚集在观星祷台的奥姆尼赛亚崇拜者都是流亡者,只因他们如忠于火星一样忠于帝皇。泰蒙·弗提科达(小说《Mechanicum》中人物,帝皇降临火星时在场,也是第一批认为帝皇即是奥姆尼赛亚的人,于火星内战期间死亡)曾经表示,忠诚派之间是没有矛盾的。他们都是一样的,因为帝皇正是奥姆尼赛亚的鲜活化身。
时间流逝,火星到达了它的顶点,开始落下。越是接近红色火花熄灭的时刻,此处的静默就越令人窒息。
仪式的结束即是信号,火星消失在皇宫高塔的参差地平线后,静默终于被打破了。韦索瑞尔低下头,发现格兰特贤者正站在她身旁。
“你都干了什么?”他低声问道,“你的行为逾越了奥林匹斯协议,违背了奥姆尼赛亚的圣言。”
“你错了,你小看了我的信仰,贤者。”
“我们还能怎么想?你提议让泰拉正式掌管神甫们。我们都将沦为奴隶,而火星将被人遗忘。”
“那不是我的议案的初衷。它只是为了……”韦索瑞尔被别的东西吸引开来。她才发现,技术神甫们并不相信当前形势只是暂时的,就像兰塔尔和彭塔先也不相信那样。相反,她回到现实问题上。“一个机械修会能够强迫议会听取火星事务。”
“就像现在它听你一样。”
“议会认为我们是难民。这一印象的准确性无关紧要,重要的是——”
韦索瑞尔看向格兰特身后,发现人群已经围了过来,光亮的复数义眼将焦点聚集在她身上。四面八方都有金属悬浮着。
她敏锐的意识到,缺乏明显的机械改造对她很不利。对于这些相信她已经背叛协议及机械教的人而言,她那凡人外表所暗示的意义太明显了。
“为了火星和帝国,”她继续说道,“机械修会必须实现。以奥姆尼塞亚之名,我恳求你们所有人都能看到机械修会的必要性。”
格兰特伸出机械臂抓住了她的长袍。“我们将沦为奴隶。”
“放开我,格兰特贤者。”她叹息道,“如果你想把这变成一个循环论证,那么没有我的帮助你也可以这么做。看来我再说什么也无法让你相信我的行为充分表达了我对奥姆尼赛亚的忠诚,以及机械教的铸造总管的意志。随便你怎么想吧,但机械修会必须实现,我会战斗,直到亲眼见到它实现的那一天。”
她转身离开,其他技术神甫给她让路。哥特语的低声私语和二进制语的嘶嘶爆发围绕着她。她辩论完了,但辩论还在持续,而且在人群中熊熊燃烧。很好。这事现在昭然若揭了,而且争论不休。等到议会下一次会议,她的公开支持者或许会增多。
她走到护墙的一半,格兰特回答了。
“不。”
韦索瑞尔转身。他还站在刚刚她抛下他离开的位置,目光穿过人群中逐渐加宽的空隙,盯着大使。“‘不’是什么意思?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贤者。”
“不,我们不能让你侮辱了协议。我们不能让你毁了机械教,还有火星的独立。”
她感受到后方有移动迹象。她飞速转身,发现帕萨克斯挡住了她的路。贤者的机械臂朝韦索瑞尔飞来,锯片回旋着,电浆切割器闪烁着火焰。韦索瑞尔向后闪去,但是一个伺服臂绕上她的左臂,抓得死死的。
他们会为你而来。
我知道。
这与分裂火星的那次背叛不同。格兰特和帕萨克斯相信——非常非常相信——韦索瑞尔是叛徒,她是异端。
绝望扼住了她的心脏,但她不会屈服。她没带武器,但大使并非束手无策;她引导能量穿过她隐藏的皮下电路,在零点几秒内,一股庞大的生物机械电能在她被抓住的胳膊里凝聚。
她让这股脉冲穿过帕萨克斯的伺服臂。它过载了电路,肢体痉挛了。韦索瑞尔挣脱开来,向后跳去。
左侧右侧都有快速移动迹象。警报在聚集的神甫间散开。有些人过来帮她,但更多的逃开了,疑惑于对火星的忠诚真正在哪边。格兰特还在原地,扮演着自己安排的这场处刑的一个旁观者,满意于由别人来下手。
一个勇敢的神甫抓住了帕萨克斯的右臂。贤者的伸缩式手臂向后扭转,用电浆火焰斩向这个差点成了韦索瑞尔的救世主的人,将他逼开。
这时还没人能靠近大使,而人群中出现了一股协调的推进力量,那是三个电神甫在向她冲来。他们满怀战斗的狂怒,抛开自己的长袍。他们的脸庞扭曲成了仇恨的面具。
他们前来观星祷台不是为了哀悼,而是为了谋杀。
他们挥舞着雷霆禅杖攻来。韦索瑞尔避开,闪向旁边,躲过一个神甫的挥击,但她被另一个神甫用闪着火花的电容打中了侧面。尽管这一击很短暂,但她还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动力瞬间枯竭。
她的肢体变得呆滞。她的身体在抽搐。她的电路开始变暗,削减着她的意识和对身体的控制。她踉踉跄跄地走进人群当中,这些人现在都在躲开她
电神甫的攻击凶猛无比,协调一致。对于其他神甫而言,这位可怜、毫无还手之力的大使的死亡似乎已成定局,而他们不会冒险涉入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冲突的。如果她注定要倒下,那么肯定是奥姆尼塞亚早已察觉到了她的过错,她的异端行为似乎已经得到了证明?
攻击有着机械一般的精准。如今韦索瑞尔只能靠未受强化的脆弱血肉移动,而电神甫们在异常的狂热中高声呼喊,包围了她。
一柄禅杖的电容击中了她的肋骨,在她的躯干间散布了一股冰冷的黑暗,直入她的四肢。感觉就像是系统被关闭了,就像是她正以最原始、最绝对的方式被隔绝开来。
她跪倒在地。她努力地抬起头,看到格兰特终于向她走来。他脸庞那凡人的半边就像钢铁的那半边一样冷漠无情——他的表情中没有任何愉悦甚至满足的迹象。他是一个忠诚的仆从,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严肃的职责。
“扎格雷乌斯·凯恩不配做我们的铸造总管,”格兰特大声宣布,“通过处决这名傀儡大使,我们否认泰拉赋予他的权力。如今我们为了机械教的救赎而行—”
一道激光束击中了他的脑袋,让他彻底闭嘴。那道激光在他头骨的金属部分烧穿了一个洞,他从韦索瑞尔身边倒下时,洞里闪着火花,冒着烟雾。更多激光束在她头顶编织成了交叉火力,击中了电神甫和帕萨克斯贤者,在帕萨克斯贤者厚重的装甲板上拍打着。
韦索瑞尔努力朝前爬去。其他神甫都在从这场斗争中逃离,甚至不愿目睹结局。她鼓起力气站了起来。人群中还有其他刺客,尝试加入第一波的第二波刺客,但他们发现自己正在遭受攻击。
攻击并非来自忠诚的机械教保卫者,而是来自泰坦学会那些身着制服的军官。
“烈焰军团,击退他们!”
四名机长在此,每位机长身旁都有两名端着激光卡宾枪的调制官。这个群体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闯入人群,他们的进攻秩序井然,无可替代。他们就像控制泰坦时战斗——在她的幻象中,韦索瑞尔幻想着她几乎可以看到神之机器的机魂耸立在此,幻影般的光晕前去粉碎一场新的叛乱。
随着壁垒上这场斗争的混乱逐渐加剧,帕萨克斯再次靠近韦索瑞尔,她的声音化成了一声机械的咆哮。“机械教将得以保存。”
她用她那庞大的双臂抓住了韦索瑞尔,伺服臂卷住了大使的脖子和胸口。韦索瑞尔动弹不得。
韦索瑞尔告诉过马卡多,她和凯恩已经准备好了承担她在议会上的行为的后果。这就是后果。她的死亡将是第一个后果。随着啪嚓一声,帕萨克斯从双肩之间伸出了一个工具附肢。顶端是一个精金钻头。钻头带着谋杀的恶意在韦索瑞尔的眼前飞速旋转。
电浆在帕萨克斯满是装甲的侧面和背部炸开,她的发声盒发出了一声令人厌恶的电子尖啸。火焰在她的胸口炸开,她的手臂抽搐着松开。
韦索瑞尔重重地摔在地上,将死的贤者颓然跌坐。
帕萨克斯还没有倒下,相反,她变成了一堆缓慢燃烧的金属。烟雾从破碎的躯体上升起,她的四肢交叠在一起,就像在做祈祷一样。
韦索瑞尔努力站起,当机长们靠近她时她已经站直了。巴塞琉斯和特维拉端着电浆手枪站着,保证万一她蹒跚不稳他们可以立即扶住她,但还是稍稍离远一些以表尊敬。
“我……我欠你们一个人情,”她努力挤出一句话,“火星也是。”
她感觉灵魂比肉体更为枯竭。机械教的修士们再次抽干了彼此的鲜血。这些死亡的神甫都相信自己行为的正确性。现在,就连这些虔诚者也在互相争战。
这必须结束,奥姆尼赛亚在上,这必须结束。
特维拉机长扶着她前行。烈焰军团的巴塞琉斯看起来和韦索瑞尔一样内心悲痛。“这里不欠什么,”他向她阐释,“我们都做了必要之举。”
特维拉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容。“就像你最近一样,大使。”
韦索瑞尔扫视了一眼散落在观星祷台的尸体,诅咒她最近的决定的残忍代价。“那么,你们赞同我的议案?”
“在你为你的行为辩解之后,在充分考虑之后,”巴塞琉斯回答道,“是的。火星的独立是存在风险的,确实如此——但如果连帝国都没了,又该怎么办呢?”
“再次在议会前提出你的议案……”特维拉说道,刺耳的声音从她的肺部发出。“这次它会通过的。我们会保证……它通过。”
韦索瑞尔的声音嘶哑了。“通过这项议案会引起更多冲突。更多的忠诚派将因之流血。”
巴塞琉斯缓慢地,严肃地呼气。
“我们明白。今天在议会上,你没有你所需要的手段。现在你将拥有它。”
大使摇摇头。“高领主们会否决任何他们认为言之过早的举动。帝国正身处战争。他们有这个权力。”
“他们无法否决泰坦军团。我们在议会会厅里没有声音。”
“那么你们明白我们将要步出多远。你们明白我们为了保卫火星的未来将不得不跨越的那些底线。”
特维拉点点头。“我们明白。”
“那就好。”
这是一个谎言。没什么事是好事。尤其是韦索瑞尔猜想他们三个要做的事。
所有机长共同出席了议会的下一次会议,除了巴塞琉斯,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处理。在铸造总管凯恩的特别安排下,他们与韦索瑞尔一起坐在最低一层的一长排。
他们静静地观看着,仿佛正在立正肃立,而议会正在艰难地环绕着他们的命运运行。
意料之中的是,哈尔·兰塔尔谴责了观星祷台上的争斗。
“尽管对韦索瑞尔大使的刺杀是一次卑鄙懦弱的行动,但是,很明显,来自火星的流亡者将他们的内部冲突带到了这里,带到了皇宫的高墙之内。这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
“我们的内部冲突?”韦索瑞尔回应道。
“昨晚发生的难道不是你们的内战吗?”
“如果你真的认为这场战争只是火星人的问题,那么你的无知才是对泰拉的真正威胁。”
与会代表们发出了窃窃私语和低声窃笑。兰塔尔坐回椅子时,就连西米翁·彭塔先也在挖苦地微笑着。
“你这是在扯开话题。”他声称道,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许多人眼中的真正问题。“当前必须决定出泰坦学会的部署计划。”
韦索瑞尔发出挑战。“那么谁来决定部署?尊贵的泰拉高领主们?以何等权力?以何等权威?按照奥林匹斯协议的规定,泰坦军团从未服从来自这个议会的命令,而是自愿听取它的诸多请愿。如果泰拉议会不给予火星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那么你觉得在缺少机械教的援助下,泰拉能抵抗战帅多久?”
她向高领主们示意。
“你们还能表现得仿佛是你们在命令那些强大的泰坦一样多久呢?”
“你暗指的威胁对你没什么好处,”兰塔尔唾了一口,“再者,他们无视了现状的实际情况——火星在此没有声音,因为火星归于叛徒之手!”
会厅的层层座位上爆发出一阵阵骚动。特维拉和韦索瑞尔交换了一个厌烦的瞥视。彭塔先从座位上起身。“再一次,我们迷失在了指责和辱骂中,而不是为帝国谋利。在一点上,我同意韦索瑞尔大使的看法,目前关于指挥链的情况无法立足。”
兰塔尔吃了一惊。“你真的同意创造他们的新修会?”他问道。
“当然不同意。考虑到我们已经失去了火星,我相信我们必须接受这一现实:泰拉与机械教之间签署的协议已经无法继续生效。它所有的规定均已无效。我们必须行动起来,达成新的一致,建立新的中央权威,是的,泰坦学会需要一个清晰的指挥链——而这个指挥链必须从这里开始,建立在泰拉议会之中。”
“不!”韦索瑞尔喊道,“你不能就这样决定!”
她受够了。她做出了最后的努力去与议会辩论,但毫无作用。彭塔先和兰塔尔统一战线想要趁机械教完全死亡之前接管它的残尸,而其他的高领主在跟随他们的带领。她再次看向特维拉,点点头。时机已到。
兰塔尔坐直了身子,享受着他意料之中即将到来的大餐。
“韦索瑞尔大使,”他对她说,“作为机械教的修士们在泰拉上的代表,你将——”
会厅的大门打开了,履带挤压着光亮的大理石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扎格雷乌斯·凯恩步入了这政治舞台。
他收起胳膊,机械手张开着。他未携武器,正如法律规定的那般,然而他的存在本身即是机械伟力的化身。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威胁,韦索瑞尔明白得更清楚,为什么他直到现在才选择参与会议。
他仅仅是出现就加剧了危机。
泰坦学会代表们一同起立,韦索瑞尔目睹了意识的震撼冲击着会厅,尤其是在辩论桌上的高领主们。他们忽然意识到,在他们的会厅会议中间有一支协调一致的军队力量,未着武装,但依然令人生畏。
在辩论桌的首位,掌印者马卡多痛苦地站起身,将他的权杖重重地敲向地板。凯恩那叮当作响的身躯到达讲台时,马卡多向凯恩喊道:
“仔细想好你的下一步,扎格雷乌斯。”
“我已经无路可走,”铸造总管平静地说道。他没有登上讲台,而是站在原地,作为一个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特维拉在她的外骨骼中转身,面向头顶的权阶。
“我是怒涛军团的好战者级泰坦机长特维拉,我们前来……只为受人聆听。所以现在,聆听我们的声音,仔细听。如果机械修会的建立无法在这次会议上通过……那么泰坦学会将知晓自己的立足之地,我们不会再做……泰拉议会的傀儡。令你们永远蒙羞的是,你们抛弃了神圣火星,我的军团的母星。现在你们命令我的同胞们……也放弃他们的世界,任由它们在叛徒的攻击下毫无防备,燃烧殆尽。如果火星没有修会……那么王座世界也没有泰坦。我们会放弃太阳战争,立刻返回……我们自己的封地。”
愤怒和谴责的咆哮在会厅爆发。议会人员和观察者们彼此呐喊。噪音冲刷过韦索瑞尔。她和凯恩还有机长们静静地站着,仿佛愤怒之海中几块纹丝不动的顽石。
现在你们听见我们了,韦索瑞尔想道,但你们会听吗?
她猜他们不会听。哈尔·兰塔尔跳了起来。看起来面对着讲台边缘的铸造总管的壮观身躯令他很不舒服,所以他伸出一根控诉的手指指着韦索瑞尔。
“这就是你们的真面目!”他几乎是在尖叫。“这是背叛!一场政变!我要亲眼看你们为此被处决!”
“这不是政变。这是一个等式的解法。”她回答道,“我们明白一个机械修会的必要性。如果你们不明白,那么我们就以你们能理解的方式展示给你们。二元继承必须被终结。”
兰塔尔转身面对他的高领主同事们。“哦,我受够这个了!让我召集仲裁官。我要拘捕这些火星人,并为他们叛变王座的罪行审判他们。”
喧嚣变得更为嘹亮。大多数声音呼喊着赞同,但其他人请求谨慎、仁慈、时间来仔细考虑所有选择。他们看见了将要越过的底线:机械教的忠诚领袖和泰坦学会的诸多高阶机长身负镣铐,这将是整个银河的帝国士气的一场灾难。
最终,韦索瑞尔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看到了危险。
但还不够,现在已经太晚了。
一声沉重、混响的撞击震颤着会厅的地板,摇晃着圆顶上高挂着的流明壁灯。韦索瑞尔和泰坦军官们清楚地注意到了这撞击声,但无动于衷。
另一声撞击,这次更强。强到能从墙壁的晃动中感受到它。
高层的议会代表们开始在疑惑中左顾右盼,恰巧,更大的震颤震动了天花板上的砖石灰。
然后,火星最伟大的声音,在泰拉上受人聆听。
战争号角的爆鸣刺穿了会厅里的喧嚣,所有听到它的人都鸦雀无声。这声音来自远方,但它还是震颤了圆顶。那吼声深沉而又刺耳,带着战争最伟大的威严。片刻后又发生了一次震动。
它们更近了。
彭塔先睁大了眼睛。“发生了什么?”他气急败坏地说,“大使?”
“烈焰军团的帝皇级泰坦灾厄之火号正在朝我们走来。”
韦索瑞尔的话语不过是简单的陈述事实。可是,他们的反应却是非常剧烈。兰塔尔惊恐地盯着她。战争号角再次响起,更响,更近。一瞬间,震惊的静默降临在会厅头顶。几千人同时屏住呼吸,聆听着神之机械的逼近。
有史以来建造的最为巨大的战争引擎之一带着不祥的意图朝着帝国的政治心脏行进着。它越过那些用以保卫人类之主的防线,好似这些防线从未存在一般,步入皇宫外层的宽阔大道,驱赶着身前的大批人群四散逃离。
它的巨型武器臂向上抬升——足有磁悬浮列车那么长的旋转炮管,足以驱动一艘星舰的电浆加速器。泰坦的咆哮如此嘹亮,好似它单枪匹马就足以推翻整个皇宫。
炮台被笨拙地搬了过来,这些大炮本来只是用于从城墙上向外射击。禁军和帝国军驻军尝试从侧翼包围它,但这是泰坦学会的一台引擎,方圆一百公里内谁也无法阻止它那毫不留情的前进。
混乱掌控了议会会厅。这里没有窗户,谁也无法看见泰坦逼近,但声音就足够了。每个人都听说过一台帝皇级泰坦向敌人发动的屠杀惨象。
它的声音是一声足以撼动天堂的呼啸。末日已至。
无路可逃,无援可求。
彭塔先仓促地爬向韦索瑞尔。“停下!命令你们停下!”
她毫不让步。
“谁来命令我们?”她测算战争号角的轰鸣间隙,适时发言,“谁来指挥机械教?谁来指挥泰坦?二元继承是贫乏的火星逻辑和可怕的泰拉愚昧的综合产物,它可能会导致我们所有人的死亡。”
泰坦的脚步声即是逐渐逼近的毁灭旋律。
韦索瑞尔看向马卡多。掌印者平静地看着她。他的脸埋藏在阴影之中,毫无表情。他什么都没说。他正让形势自我发展。韦索瑞尔好奇,他就如此相信依旧存在某道底线是机械教和泰坦学会绝不会跨越的?或者说,他们早已越过了那道底线?
大使和机长们已经无法悬崖勒马了。今日的后果将是不可避免的。她感觉到掌印者正在评判她——等待看到她是否,一劳永逸地,对她所发起的行动做好了准备。
或者,其实你是支持的,韦索瑞尔想道,其实你也想这样。
号角的爆鸣淹没了会厅中的尖叫。人们正在争先恐后地爬下权阶,寻找出口,逃离那无可避免的毁灭,但另一道吼声使他们半路上僵住了。它是如此靠近,似乎来自于圆顶内部,环绕着所有人。
在随之而来的寂静中,韦索瑞尔再次发言。
“二元继承必须被解决。机械修会就是解决方法。要么是零,要么是一,二者不相容。否则,就存在不确定性。如果存在不确定性,还会有真正的忠诚吗?”
她停顿了一下。
“如果没有忠诚……?”
泰坦的战争呼号最后一次响起。只差一步,灾厄之火号似乎就可以将圆顶踩在它那巨大无比、布满装甲的铁足下。
兰塔尔抬起双手。“够了!”
他磕磕绊绊地回到辩论桌,瘫入他的座位。
“够了……”
其他高领主,有的已经快到会厅出口了,点头表示同意。站在议会其他男男女女之间,他们看起来又干瘪又瘦小。
韦索瑞尔朝特维拉点点头,特维拉对自己的通讯珠通话。
“巴塞琉斯机长,停。”
灾厄之火停下了。颤动平息了。
即使如此,彭塔先抬起头,好像他依然可以看到帝皇级泰坦的阴影投射在会厅的外墙上。他面如死灰。“我们同意韦索瑞尔大使的议案。”他喃喃道,“机械修会将会成立,来解决…… 因泰拉引起的火星内部继承的特殊冲突。”
然后,马卡多开口了。他的声音坚定有力,毫不屈服。
“那么,机械教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告诉我,大使,你打算无限期拘留议会作为人质吗?机械修会将在议会上有一道声音,但它不能成为唯一的声音。”
“同意。”兰塔尔低吼道,“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他没有装腔作势,他已经到达了极限。韦索瑞尔能听出他断罪的坚定和决心。如果她再逼他,他作为法务官指挥官的责任将迫使他回击。
那时,才是真正的梦魇出笼。
马卡多缓缓点头,在讲台的大理石地板上敲打着他的权杖。“定有制约。如果铸造总管扎格雷乌斯·凯恩想要升入高领主阶位,他必须向我们做出一些让步,以示诚意。但只有泰坦军团的军官们离开这间会厅后,我们才能讨论这些事情,”
此刻,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凯恩必须重获信任,韦索瑞尔的大胆行为已经确保,信任的代价将会足够高昂。
韦索瑞尔在灾厄之火号脚下与巴塞琉斯还有特维拉碰面。帝皇级泰坦在距离宏伟会厅的墙壁仅仅一百码的地方停下了它的脚步。它站在两公里宽的兴国大道的中央。它的旗帜在强风中飘展,低层的云朵在它的城垛上散开。神之机械面朝会厅——再度成为它的哨卫,然而却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卫士。
大道上蜂拥的人群与泰坦保持着安全距离,而烈焰军团的保卫者小队守卫在泰坦腿部堡垒一样的入口边。同时,皇宫的修士和官员们放慢脚步,抬头望着这引擎,着迷于他们最近的恐惧的源头。
巴塞琉斯在神之机械前带着一股身怀所有权的骄傲站着,特维拉在他身边。
“这就是你希望实现的吗?大使。”他问道。
“机械修会正在成为一个实体,”韦索瑞尔回答,“泰坦修会也是。现在火星再一次被承诺属于我们,以换取我们全身心服从于守卫泰拉之中。”
“但泰坦军团依然没有自己的声音,”特维拉喘着气说道,“我们被奴役在……扎格雷乌斯·凯恩还有他为自己的意图而建立的联盟手里。”
“不,你们将通过扎格雷乌斯·凯恩获得代理权。他尊重所有那些建立于神甫们与神之机械的忠诚指挥官们之间的古老誓言、旧日盟约,而且他坚持你们应当被泰拉所承认。这是最为古老的联盟,在帝国最为危难之际重新建立,并被命名为‘修会’。”
韦索瑞尔指向宏伟会厅。
“议会下令军团必须为抵御太阳星域而效力,军团也应当如此,但军团部署将由铸造总管决定。为换取这项服务,他会保证次级铸造世界们不会毫无防守——当泰坦们奔赴战场之时,机械修会将保卫它们。”
巴塞琉斯抬起一侧眉毛。“那奥林匹斯协议呢?它死了吗?”
“协议……”
她停了一下,抬头望向观星祷台的方向,思考着她牵肠挂肚的对他们失落母星的一瞥,她要在几小时后才能实现这个愿望。
“尽管火星本身并不服从它,但协议依然有效。我坚信奥姆尼赛亚,也坚信我们这些忠诚派终会夺回红色星球,只等时机成熟。但现在,机械修会的家园立于泰拉。”
“但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这场战争的战略中,指挥链将有明确的秩序。不管是机械修会还是泰坦修会都无法希冀能够影响议会的决定,或是在他们做出决定时无视他们。我们将帮助作出的决定也是我们必须遵守的决定。这不是完美结果,但我相信这是我们能取得的最好结果。”
两个机长交换了眼神。然后特维拉转身面对韦索瑞尔。“所以,这是我们的胜利……”
“一次胜利?”大使质疑道,“对谁的胜利?除非荷鲁斯被打败,否则没有胜利。”她思考着如今已经遗失的东西,已经毁灭的东西。“我不认为帝国会再有哪怕一次值得欢庆的胜利。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
“所以我们获得了影响力,失去了我们的自治权,”巴塞琉斯叹气道,“为了什么?”
“我相信,获得的比失去的更多。二元继承结束了。现在只有机械修会了,并非权宜之计,而是永恒之举。只有也永远只有一个铸造总管,所有忠诚的火星之子,那些真正心怀信仰之人,必须服从他的领导,为了全人类的利益。”
韦索瑞尔抬头望向帝皇级泰坦。它离灾难只有一两步。就像在观星祷台上那样,她离死亡和失败仅差一步之遥。
前方的道路将崎岖狭窄,暗影难防,但现在,他们已经都踏上了这条道路。
唯有这一条道路,而它将通向战争的熔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