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如果你发现自己在跟健身大神对话,那就别太拘谨

如果你发现自己在跟健身大神对话,那就别太拘谨

2023年07月22日 17:03--浏览 · --点赞 ·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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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佬的画,大家感受一下

(本文获2023雨果奖提名,2023星云奖和轨迹奖)

作者:朱中宜

译者:徐五花

飞人的首发视频在社交媒体上疯传,并得到了媒体的报道。他没有借助喷气背包,没有借助滑翔机。他只身一人,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在进城的斜拉桥上翱翔。视频看起来像是用手机从远处拍摄的。画面晃动、时而被猛的放大,而且并未始终对焦。他来回滑行,做着桶滚动作,翻转,就像一个空中武术家在练习他的动作。然而我们三次元并不存在什么“空中武术”。

(译注:桶滚Barrel Roll,是从战机行进路线而来的,桶滚不仅是飞行特技,也是一种攻守兼备的机动动作。飞机匀速飞行并用旋转和速度,画以螺旋的方式。)

该视频一定是为即将上映的某部电影进行的另类营销活动的一部分。真若如此,他们就得一点一点放出真相了。每隔几天左右就会有一段新的手机视频出现,而正经的电影预告却将被取而代之。

或许飞人是一幅活生生的芬兰汤姆的新画作,但又比那还要夸张好几个层级。或者是他的服装暗藏玄机,要么就是他的身体完全是靠动作捕捉和计算机生成的,其逼真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他身着黑色短袖紧身衬衣、深灰色牛仔裤和一双黑色战术靴。他的肌肉隆起,把衣服塞的鼓鼓囊囊的。他宽阔的肩膀、硕大的胸部和厚实的背部之下逐渐变细,显露出修长的腰身。宽阔的大腿与过长的躯干保持着协调。他的身材既夸张又完美。

(译注:芬兰汤姆Tom of Finland是一名性崇拜幻想艺术家,以其同性爱艺术作品及影响20世纪晚期同性恋文化而著称。他在超过四十年间画了约3500 张插画,大多数特点是显示男子第一及第二性征:强壮肌肉的躯干、四肢、臀部等等。可以理解成20世纪的animan studio。)

他看起来似乎手指一弹便能击断钢缆。然而,他却优雅地穿梭于其中。

 

我坐在举重凳上,在做下一组动作前休息。健身房里的电视紧贴着天花板。所有电视机上都在播放最新的 "芬兰佬汤姆"(Tom of Finland Guy)视频。我没注意到有人试图引起我的注意,直到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都是凌晨5点的常客。她是扎着白色马尾辫的那人。

"你能帮帮我吗?" 白马尾指着举重室的另一头。"那里有一个EZ弯举杠铃杆,我需要有人帮我把它挪走。”

我和她一起走过去,果然,有一个固定重量的EZ弯举杠铃杆放在支架上。有人做完后就懒得再把杠铃杆重新放回架子上了。其他固定重量的EZ弯举杠铃杆所在的架子离这里只有两步之遥。

白马尾从架子上拿起一根EZ弯举杠铃杆。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我握住架子上的单杠,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它举起来。

杠铃越过我的头顶。我踉踉跄跄地后退,差点摔个狗吃屎。这根杠比我想象的要轻得多。当然,每个固定重量的EZ弯举杠上都标有重量。我本来该看一眼的。

"哇,你真的做到了"。她一边笑一边把杠铃放在架子上。

我一声不吭。我敢肯定,健身房里的几个人都在盯着我看。我把杠铃放在架子上相应的位置,然后逃回我的长凳上,以免自己尴尬得无地自容。

在回来的路上,我才意识到没人注意到我。也许除了运动衫男。今天穿的森林绿的那个。他的运动衫永远遮不住他的肌肉。他连运动衫都鼓鼓囊囊的,这绝对非同常人。一旦你看到它,你就很难忽视。

他就在我身边,那女的干嘛不去找他?也许别人看不到他。他们只能看到他们期望看到的,只把他看成一个穿着运动衫和运动裤的普通大块头。当我的目光与他相遇时,他咧嘴一笑。我可能无意中吸引了一位神的注意。


手机运镜穿过前院草坪,从站着的两个搬家工人一直拍到到家具车上的立式钢琴,最后到起重机。在快进画面中,搬家工人将毯子裹在钢琴上。当他们将钢琴套上系带,并将系带滑到搬运车下方时,视频变慢为实时画面。他们将系带挂到起重机上。

另外两名搬运工站在三楼一扇打开的窗户内。两组搬运工互相竖起大拇指。

起重机的缆绳绷紧。钢琴摇晃起来。草坪上的一个搬运工人挥舞着双手,大声喊着什么。起重机将钢琴抛向空中。一股浓烟自起重机升起。钢琴划过一道弧线飞向天空,在空中翻滚。

 一道黑色的条纹划过天空。它正是芬兰佬汤姆。他接住钢琴,把它举过头顶。钢琴稳如磐石,在他的双手间完美平衡。他降落下来,轻轻地把钢琴放在草地上。

搬运工们目瞪口呆。芬兰佬则绷着一张扑克脸。他并不比搬运工人高多少,但却比他们壮实得多。使得他显得高耸入云。

"你们要把钢琴放在哪里?”芬兰佬汤姆的声音粗鲁而低沉。

两个搬运工都没说话。其中一人指了指三楼敞开的窗户。

芬兰佬点点头。他解开起重机上的系带,将钢琴向前倾斜,然后平稳地将其举过头顶。钢琴是有重量的。这不像演员用泡沫塑料演戏,你很明显就能看出塑料壳里空空如也。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钢琴的重量。

他带着钢琴飞上了三楼。当他把钢琴推过窗户时,搬家工人过了几秒钟才想起他们还有工作要做。他们把钢琴拉了进来。他在窗前徘徊,直到他们把钢琴安全地搬到手里才松手。

芬兰佬汤姆向两组搬运工挥手致意。镜头上移,捕捉到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在广袤的天空中逐渐缩小。

其中一个搬运工说:"你录下来没有?”


面试者通常都懒洋洋地坐在环绕等候室的折叠椅上,手里攥着乐谱、简历和大头照。我们都是冲着同一场演出去的。这次我们所竞争的是一个备受赞誉的地区剧院制作的《42街》的演出席位。我的16小节歌词一如既往,用的是选自《新月》中的 "轻柔地,如同晨曦"。歌词很傻,但我可以炫我在音乐学院苦练的High C。

我向服务台的琳达问好。这不是我第一次来这里试镜。她收下了我的大头照和简历。我填写了文件,然后等叫号。

布莱恩示意我过去。我们都曾在《Mame》的多部作品中扮演过Ito,还在《Thoroughly Modern Millie》中扮演过兄弟,在《Anything Goes》中扮演过 "皈依者"。我想,如果我们这场戏都能出演非亚洲角色,而且角色间看着还能有点血缘关系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又高又瘦。在他旁边,我看起来又矮又瘦。你会觉得没人会把我们两个搞混。然而,并不尽然。

"怎么了?" 我在他旁边坐下。

"你上哪找的天才剪辑师?一点剪辑痕迹都没有。" 布莱恩指了指他的手机。"你不会真肩扛了一架立式钢琴吧?即使是你也太夸张了。"

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认为我是芬兰佬。

"哦,不,那不是我。"

"真的吗?" 他给我看手机屏幕。"除了脸看不清,与你简直别无二致。"

"你觉得我有那么壮?"

所有的视频看起来都像是家庭式的业余录像。没有一个能拍到他的脸。不过他的身材绝对不会让人认错。

"穿了某种肌肉衣吧?应该。"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我。"我在舞会上见过你穿过这种东西。"

"我真希望我已经被拍这戏的人聘上了"。我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但他们甚至还没来找我试镜。"

琳达喊着布莱恩。我祝愿他好运,但祝福语还有点讲究。我们都是迷信的人,不敢挑衅命运。出于同样的原因,你不能对舞者说 "Break a leg!(摔断腿,英文口语中还有祝好运的意思)"。是的,我们舞者间不这么说。而他仍然是个舞者。相反,你要说:

"祝你好福粪!"

(译注:此处是法语,旧时法国人做马车来看戏,要是舞者演的戏爆满,戏院门口的马粪肯定多,所以舞者互祝对方“马粪”)


下个爆火视频是个蒙太奇混剪。每个片段看起来都像是旁观者在安全距离外用手机拍摄的视频。也许这就是它们的真实面目。芬兰佬汤姆制止打架。芬兰佬汤姆从歹徒手中抢回小背包和其他包,并将它们物归原主。芬兰佬汤姆从树上救下一只猫。

他像是要练级一样地不断战斗。但这并不重要。有一次,有人幸运地打到了他一拳,却打断了自己的手。那家伙的脸涨得通红,痛苦地抽搐和嚎叫。每个人都从他身边退开,然后跑开。芬兰佬汤姆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拳。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腹部看了几眼。

在幕间观这些 "芬兰佬"的视频是我该改掉的最新坏习惯。他们并不仅止于在新闻中播放视频,记者还会对视频中的参与者和目击者进行采访。也许真的有人在城市里飞来飞去捡重物,让低级罪犯在与他的对打中伤到自己。也许这是一个侵入式虚拟现实互动游戏(ARG),或者即将变成公关惨剧的某部电影的宣传活动。无论如何,这些视频都是我在幕间长时休息的最新借口。


"打扰一下"。轻快的男中音从我坐的长椅后面传来。

是运动衫男。今天穿的深蓝色。我们从未有过真正的交集。他对我来说一直只是远处某个大块头。

近看,我确信他不只是一个健美运动员,而且是一个处于比赛巅峰状态的健美运动员。他一定有一场表演。或者他刚刚赢得了一场比赛。

没有人会为了好玩而变得如此低脂和脱水。这对健康无益。近距离看他,他的 "干尸脸 "显而易见。严重脱水和极低的体脂使他面容憔悴。他的五官都是扁平的平面和坚硬的棱角,就像从石头上凿出来的一样。这为他的笑容增添了几分棱角,我确信我一定做了什么亵渎神明的事,即将被当地的健身之神击倒。

"你好。" 运动衫男朝卧推架做了个手势。"可以给我换个位置吗?"

理论上,我这时应该回答他。但实际上,我可能已经忘了怎么说话。和他如此相近,我无法忽视他身体的细节,忽视他运动衫鼓起的弧度。当一个神灵向你显现时,目瞪口呆是一种相当正常的举动。诚然,他并不是地球上最棒的健美运动员,也许不是。但在这一刻,令人惊讶的是,这并不重要。在非赛季,当他带着健康的体脂率并适当补充水分时,他一定光彩照人。

他抿了抿嘴唇,尴尬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他的英语听起来像美国新闻播报员,他的普通话听起来像台湾新闻播报员。也许还带点美国味。话又说回来,我的普通话也是如此。台湾有整村移民的社群。他们的徒子徒孙,毋庸置疑,也包括我和他,都要被迫担任他们的临时翻译。

他的话里带着道歉、请和正式的 "您"。这样正式的结构让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哦,您太客气了。对不起,其实我第一次就听懂了"。我站了起来。尽管他身材魁梧,但也就比我高一英寸。

"没关系。”

他在杆子上上了一个相当大的重量,我没有计算有多少。我只是提醒自己,万一他失败了,他的力量可能还差个10磅。我所要做的就是提供这10磅的重量。

运动衫佬躺在长椅上。他注意到我脸上的表情,又笑了。这既是略带尴尬的微笑,也是一张干尸脸所能表现出的最温暖、最亲切的微笑。

他的动作严格而优美。每一个动作都缓慢、稳当,完全规范。就像你应该做到的那样,在同心阶段,他明确地挤压正在锻炼的肌肉。随着杠铃的起落,他的运动衫也随之起伏。直到第14个动作左右,他才开始力竭。我被他艺术般的动作迷上了,以至于没有用心去数。杠铃在上升途中缓缓停下,但当我将手伸进他和杠铃之间时,他的双臂却撑住了。举重和其他任何事情一样,都是一种心理游戏。当看起来有人在帮助你时,你会变得更强壮,这一点令人惊讶。当他又做完几个动作后退出时,没有任何挣扎。杠铃轻轻地落在架子上,而不是重重地摔在架子上。

他做了三组。在他休息的时候,我做我剩下的几组哑铃卧推。他依次指点我。他平静而耐心的目光比哑铃更让我感到沉重。

我们很快就卸下了杠子,重新装好了盘子。干完后,他赞许地冲我点点头。

"和你一起举得很好"。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明天见,伙计。”

说完,他就走了。我的目光跟随着他走出健身房。

他做三组就结束了。也许当健美运动员处于赛季时,他会想要放放松。而他的 "放松 "的定义是,举起一个比在座的所有人都大的重量。

就我而言,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如此令人满意的哑铃推举了。今天,我不是在举哑铃就是在矫正哑铃。他不会让我在两组之间休息太久。我绝对吸引了上帝的注意。


新闻报道了枪击事件。一个自闭症患者坐在停车场。他的治疗师蹲在他身边。拍摄视频的手机离得太远,无法捕捉到他在说什么。两名警察正用枪指着他们,大声命令。他们的话重叠在一起,也无法分辨他们在说什么。治疗师躺下,把手举在空中。他们还是开始开枪。他是个非裔美国人。那些警察从不关心他把手放在哪里。

芬兰佬降落,将自己置于两人和警察之间。他们的子弹打在他的胸膛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警察停止了射击。此时此刻,只有治疗师对自闭症患者的低语。警察们震惊地看着地上的子弹碎片。芬兰佬汤姆的表情介于惊讶和怀疑之间。

他蹲了下来。就在他与治疗师交谈时,警察一声令下,又开始射击。芬兰佬没有理会他们,任凭子弹打在他的背上。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两个人,带他们飞走。

记者们采访了治疗师。没有人再认为这些视频是某种快闪营销活动。社交媒体和新闻界立即将这位飞天防弹人称为 "长城"。而且这种称呼无关种族歧视。


我每周举铁四天。运动衫男总是让我给他做保护,我照做了。当我做动作时,他也会给我做保护,并挑剔地盯着我看。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和他在一起练腿有点可怕,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那根杠上堆了很多杠铃片。他在深蹲架上深蹲。如果他蹲得太低,杠就会被夹住。我站在他身后,双臂放在他身下,准备环抱住他的胸膛,帮助他重新站起来。他从来不需要帮助。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又回到了练胸。今天他穿的是深蓝色。做完最后一组卧推后,他在我开始卸杠前止住了我。

"你为什么不试试呢?运动衫男在长凳上坐起来之前拍了拍杠铃。"你知道90磅的哑铃对你来说太轻了吧?"

这是英语史上从未有人认真说过的一句话。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终于有机会回过头来认真地盯着他看了。

"我最多只能推一次,"我指了指单杠。

老实说,我在业余。哑铃卧推的可爱之处在于可以自己做。你不一定非要有一个陪练。所以我从不做杠铃卧推。

"你会没事的"。运动衫男从杠铃两侧各取下一块5磅重的杠铃片。他看起来很满意,好像少了这10磅就能改变一切。"我们试着做十次。"

运动衫男把5磅的杠铃板放到铃片架上。他两手各持一个哑铃,迈着流畅的大步将90磅哑铃放回架子上。无论这些哑铃对我来说到底轻不轻,对他来说显然轻如鸿毛。

"行吧。”我躺在长凳上。

无论他是否有意,像他这样的壮汉提出的建议都隐含着承诺。当然,这种级别的重量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不懈努力才能做到。不过,我从高中起就开始举重了。我已经应允了。拒绝一个神是很难的。

他的嗓音像40年代的乐队歌手。他在每组动作之间温柔的话语令我振奋。这些话介于 "加油,你能做到"、"全靠你 "和 "别担心,我就在这里 "之间。我在架起杠铃之前做了六个动作。

"不,你至少还能做三个"。他的声音介于安慰和要求之间。"别担心。有我在。"

在做第三个动作时,我与杠铃对抗着。它在颤抖,但实际上并没有位移。有那么一瞬间,我知道我即将力竭,我将成为那个因为眼高手低而困住自己的混蛋。运动衫男的手伸向单杠,我的手臂反射性地伸直并撑住。这可能是我自己的力量。我也说不清楚。无论如何,他抓住了杠铃,并将其放回了架子上。

我坐起来。我的胸肌在燃烧。我的胸肌火辣辣地疼,紧贴着我的T恤。我的心怦怦直跳,我试着放慢呼吸。这感觉太棒了。我很怀念这种感觉。

"最多做一个?”他的语气带着些嘲讽,但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温暖。"你接下来做什么?下斜飞鸟?”

他做了几下 "海豹拍手 "的动作,双臂先向两侧伸展,然后在身前伸直。在其他人身上,这个动作会看起来很傻。而在他身上,他的胸肌明显地顶着运动衫,即使他是无心的,也是字面意义上的力量展示。

"对,拉力器夹胸。”我几乎马上回答道。

"好。反正我也要做。欢迎一起来。”

他向拉力器走去,让我跟在后面。我现在就可以停下这一切。即使是神也不能强迫别人成为他的举重伙伴。但他让我坚持了下来。我的锻炼感受多年来从未如此好过。我不仅吸引了一位上帝的注意,而且他似乎已经接纳了我。


一个面色苍白却异常激动的家伙在街上无缘无故地袭击了一位中国老奶奶。视频开始时他大喊 "你们不属于这里,亚洲人 "并殴打她。两三秒后,焦距才对准,视角变得完整。她的脸上伤痕累累。鲜血从她的鼻子滴落。

四散的陌生人开始聚集。他们大声斥责他,让他离她远点。

她开始回击他,用普通话大声辱骂。她的拳头打在他的脸上、肩膀上,任何她能触及到的地方。有些人畏缩着,把脸藏在前臂后面。

芬兰佬汤姆登陆了。他走到某个家伙面前,一拳将他打飞。有些家伙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然后仰面摔倒。奶奶在他后面追赶,但芬兰佬汤姆轻轻地把她引拉开。

他用最恭敬的普通话问她怎么样,是否需要去医院。芬兰佬显然是某个中国奶奶的好孙子,即使并非这位奶奶的孙子。不过,她坚持说自己非常好,不需要任何帮助,可以照顾好自己。可她脸上的瘀伤和出血仍然很明显。

两名警察赶到。一名警察立即蹲在 "某个家伙 "身边,检查她是否有脑震荡,然后用无线电呼叫救护车。与此同时,另一名警察用枪指着 "芬兰佬汤姆"。其中一个四散的陌生人向警察解释了实际发生的情况。这并不重要。警察大喊着让芬兰佬汤姆远离老奶奶,然后开始开枪。

芬兰佬汤姆对老奶奶说了些什么,老奶奶点了点头。他把她搂在怀里,升上了天空。警察继续射击。子弹追逐着芬兰佬,但没有打中他。天知道它们落在了哪里。


运动衫男和我完成了背部和腹部的锻炼。健身房有一个单独的健身室,里面铺着垫子,就是用来做这种运动的。每天这个时候都没人用。

我之前一直在边缘徘徊。汗水湿透了我的T恤。两组动作之间的休息时间刚好让我的呼吸平稳下来。腹肌锻炼结束后,我倒在垫子上,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运动衫男自然连汗都没出。他站在我身旁,看上去有些惊慌失措。

我们的训练基本上都是这样结束的。每次都让他措手不及,仿佛身体的适应只需几分钟或几小时,而不是几个月或几年。就好像他在两次锻炼之间并非是以微小到无法测量的增量提高锻炼强度似的。

当然,我也乐在其中。缓慢、稳定、重复地推动或拉动重量有一种无言的快乐。在我举重的时候,没有任何外物存在。肌肉伸展和收缩的感觉外空无一物。一个动作做得好,感觉就会好。

这其中也有一种满足感,一种被消耗着的无声的满足感。一种沉闷、愉悦的酸痛在我的肌肉中燃烧。我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老实说,这将是我直至下一次锻炼之前最专注的时刻。我一生都在努力延长这种感觉,直到我能再次创造这种感觉。

我曾经以为和我一起锻炼只是他的热身运动,他晚些时候再来才是真正的锻炼。这很合理。一天24小时,专业健美运动员只做三件事:进食、休息或举重。

然而,几个月后的现在,我越发觉得他就是芬兰佬汤姆。不仅仅是面部相似。他还是那张干尸脸。他的身材比例仍然非常夸张。我现在可以透过运动衫看到他的肌肉,就像他第一次让我让位置时一样。一个真正的健美运动员现在要么已经把他的身体恢复到一个可持续的形体,要么已经死了。

他非常友好,但也非常吓人。我一直希望看到他变成一个身体不那么肃穆和令人生畏的人。显然,这种转变永远不会发生。

"我需要你帮个忙。" 运动衫男盘腿坐在我旁边。

我坐起来。这迟早会发生的。一个神灵眷顾了我,清算的时刻到了。是时候来收债了。

"当然,你需要什么?"

"我搬了新公寓。有大沙发。需要两端都有支撑才能搬动。你是我认识的最强壮的人"。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都在期待些什么,但这和我的预期绝对大相径庭。他可以把沙发竖起来自己搬。但其他人都不行。我想这就是问题所在。

"当然,我可以帮你搬"。听起来好像我相信他需要帮助。毕竟我是个职业演员。

"周六上午?"

"行的。"

"到时候你坐搬家的货车的货箱里吧?" 他看起来很怀疑。

"没问题。"

如果我想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也得知道我住在哪里。我给了他我的地址。

"谢谢。" 他开始伸出手,但最后还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卡尔。”

"史蒂夫。"

当我拍他的背时,却扑了个空。他滑开的方式看起来是无意的,是他离开时一个巧合的转身。直到他走后,我才意识到,一个无坚不摧的人如果要保守秘密,可能并不想在伪装时握手或被人拍背。这会暴露他的身份。


这下一个爆火视频里芬兰佬汤姆只是客串。说到底,他根本不是主角。

视频中是一条又一条新闻报道的片段,夹杂着手机视频或监控录像,是对过去几个月的总结。一名白人男子将一名越南裔美国妇女推到地铁轨道上,致其死亡。还有人跟踪一名美籍华人妇女回到她的公寓,用刀将她刺死。还有一名男子闯入一家按摩院,杀害了在那里工作的韩裔美国妇女。唐人街供奉被害妇女的神龛被砸毁。一名日裔美国演员在去演出的路上被打得遍体鳞伤。一名美籍韩裔男子的脸部被砍了两刀。一名金色卷发男子背着背包,在两个小时内疯狂殴打一名又一名亚裔女性。这样的报道不胜枚举。

其中一两个片段里有芬兰佬稍纵即逝的身影。大多数时候,视频的画面都是一个又一个面无表情的新闻播报员。

报道之间的切换越来越快。图像变成了难以辨认的闪光。报道中的音频相互碰撞、重叠。它们叠加在一起,发出越来越大的嘈杂声,直到人们只能听到噪音。

一个半透明的芬兰佬汤姆的图像从混沌中浮现出来。红色的文字逐字覆盖在他身上:"他在哪里?" 接着是: "他为何让这一切发生?"

而有人或许搞错了这一切,或许真正的问题出在种族主义者身上 他们可以选择不杀人,也可以选择不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并非无人以正常的思维在社交媒体上发声。他们只是被掩盖在了嘈杂之中。


最终,打败我的不是大沙发。无论是在下楼去卡车的路上,还是在上楼回新公寓的路上,卡尔上楼梯时都走在靠下的地方拖着。我并非感觉不到它的重量。这东西至少有五百磅重。而是在怀疑我在其中出的力并不多。。

打败我的是大箱的书的数量。这个人的公寓简直不像公寓。他住在一个有床、浴室和厨房的图书馆里,而现在他要搬到另一个有床、浴室和厨房的图书馆。

其他箱子都很轻。它们成摞地搬进新公寓。我们俩一次搬一箱书。毕竟我也只是个凡人。而他声称自己只比我强壮一二十磅。

我意识到自己很蠢。在他新公寓的厨房里,台子上放着一个还热乎乎的香肠洋葱披萨。卡尔似乎很满意让我一边吃披萨,一边看着他把图书馆搬进新公寓。虽然我知道他随时都可以把我甩在身后,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跟上他的脚步。因为我的帮忙,花的时间反而更长了。

箱子上都贴着细致的标签。至少,我还能在忙碌中发现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从我的公寓开车到他的旧公寓的路上,我们的谈话非常谨慎。他说他参加过举重和啦啦队比赛,直到本科毕业。不过,当我提到他的书时,他忘记了讳莫如深。

他读《计算机程序的结构与解释》只是因为他想读,而不是为了考试。这不是他为消遣而读的唯一一本大部头。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的《海湾战争没有发生》(The Gulf War Did Not Take Place)引发了一场谨慎的讨论,我在讨论中坚持自己对宣传和媒体所展示的内容将决定观众体验的看法。斯蒂芬-班菲尔德(Stephen Banfield)的《桑德海姆的百老汇音乐剧》让他如获至宝。

我们聊天时,箱子感觉轻了许多。正如我不断提醒自己的那样,举重既是一种力量问题,也是一种心理游戏。从 "我记得 "开始,我们聊到了 "我记得很清楚",最后辩明白这是阿兰-杰-勒纳与库尔特-威尔(Kurt Weill)而非与弗雷德里克-罗威(Frederick Loewe)合作的作品。从这里开始,他提到了《佛罗伦萨的火种》。直到他唱出刽子手的开头四句,我才相信他听说过这出歌剧。他甚至唱对了调子。

此时此刻,我只想抓住他的肩膀,吻他的嘴唇。但我们没有那种关系,也许没有更好。他可能比我更饥渴,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我没有吻他,走出他公寓的时候还被一个箱子绊了一脚。

我锁上了搬家车的后门。我们都搬完了,总算好了,我觉得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我已经跟卡尔说了,周一我缺练一天。

卡尔还在楼上锁门,我正等着他开车送我回家,一个警探和一个巡警走了过来。警探亮了亮他的警徽。他们的便衣车停在他们身后,挡住了公寓楼的车道。

"蔡卡尔。”警探给我看了他的手机,上面有一张卡尔扮 "芬兰佬汤姆 "的视频截图 "你知道我们来这干嘛吗?"

他以为我是卡尔,好像亚洲人都长得一样似的。显然发生了一起针对亚裔美国人的暴力事件,卡尔是他们的调查对象。我决定不拆穿他们。

"不懂,你们来干嘛?"

"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就是长城" 他刷了下屏幕,一段我从未见过的视频开始播放,卡尔的脸清晰可见 "昨天下午3点左右你在哪里?"

"我不想公开我的私生活。"

"听着,有个警察死了。" 他翻转手机,不让我看剩下的视频。"也许是个意外,你昨天下午在干什么?"

我绝不相信卡尔会杀警察,即使是意外。这种事马上就会成为大热点,而卡尔的作案手法却不是这样。他小心谨慎到了极点。警探说谎是为了激起某种反应。

"你们是想拘留我,还是我可以走了?"

"我们正要拘留你。"

另一个警察带着手铐向我走来。我觉得他们没有考虑周全。他们要来找的人显然手铐铐不住。

"放开他。你们在找我,他显然不是我" 卡尔穿着芬兰佬汤姆的衣服,漂浮在我们头顶。他的声音又变成了沙哑的男低音。"那个警察想杀我,却误杀了他的搭档。你们知道的。"

两个警察都拔枪对准了他。我和他们同时意识到,还是拿我当人质更好。他们转过身来,把枪口对准了我。想一块儿去了。也许是因为我太累了,我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心率都没怎么变。

"听着,长城,跟我们走" 警探的目光盯着我,但很明显,他是在跟身后的卡尔说话。"没人会受伤。"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卡尔扮演的 "芬兰佬汤姆 "站在我面前。我无法忽视他每一块肌肉的饱满和圆润。每块肌肉都完美的舒展,跃然于他的身材之上。整体造型美观大方,比例完美,很难想象有哪位雕塑家能做得更好。事实证明,一件运动衫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住他。他是艺术的杰作,也是世界的奇迹。如果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瞥,那我死而无憾。

卡尔看看我,然后又看看警察。我想象着他的眼睛里射出死光什么的。警察们摇摇晃晃,打着哈欠。他们的准心摇摆不定,然后把枪收进枪套。他们的头晃来晃去,似乎脖子有千斤重。他们眨眨眼睛,最后,在倒地之前闭上了眼睛。他们的胸膛缓缓起伏。他们的表情平静而安详。

而我,似乎体力已经完全恢复。我怀疑,这两件事并非毫无关联。我的背和腿不再酸痛。我不再发热和出汗。我的身体在告诉我,它已经准备好搬另一套公寓了,这不可能有错。

卡尔看起来惊呆了。他用审慎的目光看着我。

"我很抱歉,这有点太过头了。" 他保持着芬兰佬汤姆的粗犷嗓音。"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累。"

他把警察拉一起。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就把他们绑上了车。他拉住前保险杠抬起汽车,然后加速离开,把汽车拉在身后,就好像他是一辆人形的高速拖车。只用一个点支撑汽车可能会对汽车有损。


卡尔走出公寓楼。天还是棕黄色的。他在搬家车旁发现了我。他的表情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我倒没想到会有什么不同。

"准备好了吗?" 他的声音又恢复成了轻快的男中音。

"当然。"

回家路上的谈话很精短。卡尔不想向我公开这种身份,我也不会把他出卖。他不想向我承认,或者还没准备好向我承认。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的事。除了等待,我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不再和我一起举重。那会让我崩溃的。

 

其他一些视频中的仇恨更加尖锐。也更可悲。

他们用五星红旗包裹着他,坚称这是他的新制服。CGI 效果非常糟糕。旗帜像是一大块红斑,覆盖着他的身体,但不会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这身衣服据称是紧身的,但却无法随着他肌肉的绷紧和放松而荡漾。星星在他的身体旁边盘旋。

在实拍镜头中,人们对他大喊大叫,苍白的脸庞因愤怒而潮红。有几次,他们真的对着天空挥舞拳头。他们没有什么创意。一般都是说些什么 "滚回你来的地方去!" 他们从来不说具体是哪里。有时,他们会说 "你不属于这里",只是脏话含量更高。

有些人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有几个人试图用自己的肉身去撞击他的身体,他轻轻地把他们的拳头挡开。他看起来并不生气,也无所谓。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看起来很疲惫。


与卡尔不同,我没有沙发。即使是在那个疲惫的周六之后,我也不需要沙发。我并没有感到酸痛,反而感觉很好,只是对缺席锻炼有点内疚。我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快,真让人不安。毫无疑问,那两个警察现在应该还疼得要命。我想为此感到难过,但我做不到。

茶几周围散落着可以当做书架的空心软垫脚凳。书堆在下面。折叠椅旁边角落里的支架上放着必备的电子琴。地板上也堆放着书籍。电子琴上的音乐架上放着《突然沙拉上桌》的乐谱,这首歌是我为小学集会演出预订的,我还得学。

我一边看乐谱,一边用琴键为自己伴奏。这首歌的曲调是抄的另外一首更好的歌。考虑到我在曲里是一个巨大的莴苣头,还要对一群小学生说 "莴苣是他们的朋友",所以歌词也简直好的无可复加了。我每次想到克里斯托弗迪朗的《美国电影史》中的 "我们在沙拉里 "就不由得在一旁偷笑。

当然,"我们在沙拉里 "是对 "我们在钱堆里 "充满爱意的模仿。我从 "我们在沙拉里 "练到《42街》,我在另一场《42街》里有个角色,那个角色对我来说比起前者更加贴切。在 "贵妇人 "的开头,我是比利劳勒身边的四个男孩之一,更妙的是,我还是比利的替身。从理论上讲,我可能会话痨开始讲"关于史蒂夫的一切"。实则不然。

实际情况是,当有人敲门时,我正在唱 "突然,沙拉在你身边摆好"。尊严,我们这个职业最重要的就是尊严。

我打开门。是卡尔,那个能在千里之外听见老鼠刨食的人,我们都假装他刚才听到的不是 "突然沙拉上桌"。今天他穿的是深灰色,这是我们见面以来,他第一次摆出既不像休假中的军人,也不像非赛季健美运动员的姿态。

"我们没事吧?" 卡尔又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我们有啥?" 我不解地回望着他。"我们吵了?"

我请他进来,关上身后的门。他的目光扫过房间。

"你需要一张沙发。" 他很严肃,或许只是那张脸很难有其他表情。"抱歉,我不是为这个来的。你没去健身房。我们没事吧?"

"我告诉过你我今天不去。" 我指了指一个长椅,然后在旁边坐下。"你有很多书。"

"但你身体不是。。。哦,这太愚蠢了。我讨厌深柜,这样点也不好。" 一瞬间,他就变成了 "芬兰佬汤姆"。"你知道多久了?"

他的运动衫和运动裤堆在一旁。他的声音仍然更像运动衫男的轻男中音,而不是芬兰佬汤姆的粗犷男低音。

我捡起他的运动裤。是撕拉式的。每条腿上都有一排扣子,伪装成接缝的样子。我想,如果你不仔细看,看着还是很像普通运动裤的。

"你知道吗,我有朋友能设计出更好的快速更换的运动裤,能更好地隐藏裂口的痕迹。" 在我放下运动裤之前,我忍不住改了一下扣子。"这样,规整的撕拉裤就没那么可疑了。"

"你从我的运动裤看出了我?" 他一脸难以置信。"从我让你发现我的那一刻起?"

很明显,我们都有过很多出柜和深柜的经历。我知道,他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知道。 现在,在一个令人兴奋的反高潮中,我们终于都知道我们都知道了。我发誓,深柜的一大部分经历就是相互猜忌。

"大概花了几个月,你可以赢得任何你想赢得的健美比赛,但任何健美运动员如果想保持你现在的状态那么久,都会死的。" 我尽力保持随性,但这就像在和一个神说话,而他此刻已经展现出了他的全部光辉。"我没告诉任何人。"

"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做。" 他重新穿上运动衫和运动裤。"我是说,你甚至都没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

他的干尸脸上露出了笑容。现在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那么一切就不再可怕了。我又一次想抱住他,把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我的意思是,他觉得我的那些愚蠢的玩笑很有趣,或者至少他在应合着我。

"对不起。" 他把一个长椅推到我旁边,然后坐了上去。"我不是故意要连累你或其他人的。"

"你没有。你所做的只是让我去找你。" 我的手还没来得及拍拍他的大腿让他放心,就被他扼住了。"其实,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又不可能从中得到什么。"

"有人会来问我的锻炼方式。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指了指我的手臂和胸部。"我不想撒谎,我在健身房里唯一不引人注意的方法就是我上大重量,然后让某个大块头帅哥看上我。而你就在那里,对每一个打扰你锻炼的人都很友善。"

"为了避免简简单单的普通社交,你可真是费尽心思啊。"

他冲我翻了个白眼。然后,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让人看不懂。他可能只是有点恼怒,但我猜是怀念。

"上一次我感受到累,可能是一年前的事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你一样,在一次很完满的锻炼中精疲力尽了。" 他抿了抿嘴。"我在努力回忆那种感觉。否则,我可能会忘记做人类的感觉。"

我们都增进了些对对方的了解。奇怪的是,这让我更愿意和他一起健身了。

"几年?视频一个多月前才开始出现"

"学会飞是需要时间的。我在读博士后的时候就开始变得太强、太快了。" 他笑着说 "也许我是被一个放射性健美运动员咬了。"

"你喜欢被咬吗?" 我傻笑着说 "因为没有东西能穿透你的皮肤。"

话一出口,我就想把它撤回。我假戏真做,却又闯入到了不属于我的领域。我语无伦次了,我脸上的惊慌和内疚一定很明显,因为他用一只手让我闭嘴。他的目光却惊人的温柔。

"是的,我是说,是的,我现在几乎刀枪不入。不,我对性没什么兴趣,我想这很容易得到。我想要的只是偶尔的拥抱或亲吻。但即便如此,这也还是会让我暴露。"

他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的下巴垂了下来。他直起身子,站起来,用手指着我。我怀疑他会把我分解掉或是干点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不过据我所知,他只是在指着我。

"你在干什么,卡尔?”

"你不再是禁区了。我终于可以约你出去了" 他注意到自己的食指正指着我,于是放下了手。"我一直想给别人看看这个。看吧。"

他走上假想的楼梯,这是一个能在半空中悬浮的人表演的哑剧。问题是,这真的很棒,他在这方面花了很多时间,他的身体可以做任何他训练它做的事。他把时间花在了哑剧上,他从没想过要给任何人看。这要么让我更爱他,要么让我恨他的勇气,因为他让这一切看起来如此简单。其实两者都有。

他的重心在脚与脚之间移动,跟真在上楼似的。每一步的步幅都一模一样。他的动作给人一种脚下是光滑、坚硬、平整的地面的错觉。这种效果非常自然,任何人在观看视频时都会认为他只是在爬一个透明的楼梯。

卡尔翻成倒立,双手走下台阶。他的身体一直绷到尖尖的脚趾。当他将重心从一只手转移到另一只手时,身体会从一边微微跷起。他的运动衫随着每块肌肉的绷紧和放松而起皱和膨胀。实际上,特意做这种轻微的跷起要比真的重心不稳难把控的多。大多数人在真正的楼梯上做这个动作都会摔倒。而那些用手走下楼梯时让你大吃一惊的人和他的动作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是在没有楼梯的情况下做的。

一落地,他就用力推开自己,然后翻转站立。着地的地方柔软无比,悄无声息。他的脚趾触地,膝盖弯曲,借着脚后跟滚到地板时的动量停住了。我的家具都一动不动,更没有发出咔哒声。他微微鞠躬,一只手弯曲放在腰前,另一只手放在腰后。我起立为他鼓掌。

当我鼓掌时,他说的话——他想用来转移我注意力的话——在我脑海中回放。迟来的反应击中了我,我又坐了回去。

"等等,你是在约我吗?" 我深吸一口气,期待着肯定的答复。"在《42街》的技术工作开始的几个星期前,我的晚上基本上都是空闲的。"

他看着我,他的反应就像服装一样,在他最终选定一个反应之前,会换了又换。芬兰佬汤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与我对视。他其实只想做出一种选择。健身房里那个爱哼歌的运动衫男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卡尔却显得不堪一击。子弹无法穿透他的胸膛,但问题显然可以。

"那可是好长一段时间。" 他眉头紧皱 "是啊。"

"周六晚上有空吗?"

"可以" 他的话缓慢而谨慎 "是的,我有空。"

"太好了,就这么定了" 我站起来,张开双臂拥抱他。"我们可以晚点再想我们要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一周四天都见不到对方。"

他双臂环抱着我。我也环抱着他。他的双手纤细而有力,极力想把我这个肥皂泡包裹起来。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尊温暖的、精雕细琢的铜像,而铜像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棉衣。他的身体毫无弹性。我的手指能感觉到肌肉纤维之间的分离,然而他们本该紧密相连。

"明天健身房见。我该走了。" 他最后一次拍我的背,然后松开手。"你去排练你那首关于沙拉的歌吧。记住,你的角色可以很傻,但无论他们付你多少钱,都不要做莴苣。"

这句双关就这样在空中回响。听起来是那么认真,而他的表情也表明这不是个玩笑。他的表情流露出他的真心。我想也正是如此。

他走了出去。而我愣在原地,思考着他对 "突然沙拉上桌"的理解,至少我们能想到一块去。


市政厅广场的人群相当平和。所有视频里都是如此。无论是从人群中的手机拍摄的、头顶直升机上的新闻摄像机里拍摄的,还是散布在周边、身着防暴装备的警察身上的摄像机拍摄的,都没有问题。人群中,不同性别、不同种族的人挤满了由一排稀疏的树木和街道挡住的空间。人们挥舞着标语牌,高喊着口号,抗议针对亚裔美国人,尤其是妇女的暴力行为。即使在警察的驱使下,抗议者也表现得很平和。

一辆卡车在街上呼啸而过。它冲进了广场。空气中充斥着呼喊和尖叫着"卡车!"的声音。人群散开,冲向广场外的砖路。

警察以混乱为借口采取行动。增援部队赶到。军事级别的无人机飞来,在砖块铺成的道路上设置了水泥路障。

当卡车冲向人群时,"芬兰佬汤姆 "降落在卡车前。他抓住卡车的前保险杠。慢慢地,他升到空中,一边飞一边抬着保险杠。

司机摇下车窗。在车子垂直上升的过程中,他大喊着种族歧视的脏话,并威胁说,如果芬兰佬汤姆刮花了他的卡车,他就要起诉他。

卡车慢慢翻转了过来。那人尖叫起来。芬兰佬汤姆仍然紧紧抓住前保险杠,一点一点地降低高度,直到卡车倒在地上。那个男人明智地留在了卡车里。

一队四个警察向卡车跑去。他们看起来像是喝醉了的无头苍蝇。其中一人比其他人更用力地喘着粗气,他肩上扛着一把大枪。他二话不说,直接开枪。

嗡嗡声在空气中回响。一道又细又亮的光束从 "芬兰佬汤姆 "身边呼啸而过。它在穿过街道的途中蒸发了一棵树。

芬兰佬汤姆闪身挡住了光束。光束在他的衬衫上烧出一个小洞,但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漫步走向警队。枪手扭动枪上的转盘。光束越来越亮,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无关紧要。芬兰佬汤姆继续向他们走去,直到他和枪手面对面。他手指一弹,面带微笑,缴了他们的械。

其他警员则摆弄着遥控器。无人机蜂拥而至,扑向 "芬兰佬汤姆"。每架无人机都发射出一条缆绳,将他套住。缆绳缠住了他的手臂和胸部。他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但缆绳纹丝不动。

他们把遥控器上的摇杆向前推,指挥无人机升空。无人机发出嗡嗡的呼啸声,把 "芬兰佬汤姆 "拖了上来。缆绳绷得紧紧的。他的身体在半空中摇晃,他们之间的拔河陷入僵局。

警察们使劲地往前推遥杆,其中一人差点摔倒在遥控器上。呼呼声越来越大,音调越来越高。芬兰佬汤姆与其说是在摇晃,不如说是在原地打转,仍然在绑在他胸前和手臂上的电缆上扭动。

僵局似乎持续了几分钟。人群给他鼓劲。警察们咧嘴大笑,互相击掌。他们奚落他,大呼也许他也没那么强壮。

芬兰佬汤姆落地了,这似乎轻而易举。他把无人机也拖了下来。在它们冒出火花和烟雾之前,它们的呼呼声逐渐超出人类的听域。它们的螺旋桨停了下来,向地面翻落。不是他在原地挣扎,而是它们在努力移动他。他只是想让它们超负荷运转,等待它们烧毁。

无人机坠落时,他又飞了起来,缆绳再次绷紧,无人机悬挂在他的下方。在他再次着陆之前,他把它们放在了地上。他周围的缆绳一甩就断了。刚才的挣扎也是假装的。

警察们脸上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开溜了,肩上扛着枪的那个稍稍落后于其他人。

然而,其余的警察已经在逮捕抗议者,把他们带走处理。芬兰佬汤姆打量着现场,瞪着警察。在围堵抗议者的警察中,有几个警察打了个哈欠,有几个警察昏昏欲倒,但没有一个警察累到睡着。

芬兰佬汤姆飞进人群,把想离开的人一个个空运出去。他无法阻止他们逮捕抗议者。他们也无法阻止他释放示威者。


今天他穿的一身紫。和卡尔一起举重,既像又不像和运动衫男一起举重。在举重室里,他依然操着那口轻柔的男中音。每做完一个动作,他都会在我耳边轻声鼓励我。

不过现在,当我们在两组训练之间休息时,他不再那么像张有生命的税单了。他偶尔会开个玩笑。他的话会比绝对必要多用几个词。我们互相摸索着约会该做什么。我的休息时间过得飞快,在我意识到之前,他就会提醒“我们现在就得开练”。有时,他会热情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们没谈我们的约会。就算现在是凌晨 5 点,周围的人也多的不可胜数。深柜时的守口如瓶我们可都还尚未生疏。

在健身单间里,他的举止发生了变化。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就没那么规矩了。这是我见他最放松的一次。他的声音依然柔和,但却降低了几个半音。他的身体也不总是小心翼翼地摆放得恰到好处。搞笑的是,当他卸下伪装的时候,他就像一个穿着运动衫的傻大个。

与运动衫男相比,他很健谈。在我们做腹肌锻炼的短暂休息时间里,他并没有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他用的词可能比必要还多四五个字。这主要是单向对话,因为我正忙得要死。他做腹肌锻炼看起来非常简单轻松。

他对那次抗议含糊其词。有一次,他隐晦地说要拯救所有人。我在喘息间回了一句,不公正的制度需要系统性的变革。任何单独的个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即使是他也一样。

结束后,我躺在垫子上,拼命往肺里装入空气。他看着我,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渴望和需求。而却绝非是对我的性趣。我们还没约会呢,这周末才约。他脸上的表情让我迷惑,直到我想起他说过的那些从我身上获得的体验。

"你能消除我身体的疲劳,对吗?"

他脸上的渴望变成了担忧。他蹲在我身边。

"我还以为你很享受被力竭的感觉呢。下次我们可以放松一点。"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们的锻炼太过了,相信我,我会让你知道的。" 我推自己坐起来。"我的意思是,除了把我的疲劳传给别人,你能传给自己吗?"

"我不知道。"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从没试过。"

"你想试试吗?"

他的动作慢了一拍。他的目光穿过我,转移到地板上某个角落。据我所知,可能他确实会透视,也可能他只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游移到了哪里。他脸上带着沉思的表情,直到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

"当然可以。"

他盯着我看,我又恢复如初。这种瞬间恢复的感觉很奇怪。在我意识到之前,我的呼吸便已从粗重变得顺畅。内啡肽像电流一样流过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不再迟滞了。然而这一次,他给我留了点疲劳。我的身体没有坚持要我马上回去再练一次举重。

至于卡尔,他只是略略皱了皱眉。我本以为他会有点泄力,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肃穆而魁梧。

"有意思。" 他慢慢地点点头。"你还好吗?"

"是的,考虑到我的锻炼强度,我感觉好的很。" 我站了起来,感觉身轻如燕。"可能有点太好了。你觉得累吗?"

"没有" 他皱了皱眉 "好吧,也许有那么一瞬。"

"对不起。"

我去捏他的肩膀,他没有反对。运动衫被压紧了,但他的肩膀依然坚硬如铁。

"不,这很好。这足以让我想起昔日的感受。"

他拍了拍我的背。看起来很随性,很亲切,但感觉很小心,很审慎。如果他真的随手一拍,我就会倒在垫子上。

"如果哪天你想再试一次的话,我绝对不反对。"

"扰乱你身体的化学反应?你不该轻易同意这样的事。" 他的语气很严肃,我再次想起我是在和神说话。"但我会考虑的。"

我们走出健身室。经过大门时,他的身体微微僵硬,姿态更加正式。

有人向我们走来。他有一头棕色卷发,比我们都矮一头。他的 T 恤其实挺合身。只是看起来有点大。他的目光掠过卡尔,锁定在我身上。

"嗨,你能帮帮我吗?" 他指了指举重机。"屈腿训练机调节腿垫位置的旋钮卡住了。"

又一次,有人端详我们俩,最后还是觉得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想,这就是他的运动衫和我的T恤的区别吧。

"没问题。"

卡尔和我互相挥手告别。他朝出口走去。我则走向屈腿训练机。人们得晓得,他们不该去扭调节旋钮。这是没事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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