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dit 再次推出 r/place 画布，允许每个用户每隔五分钟改变其上单一像素的颜色。考验社群组织力和应变力的活动，很快变成了部族主义担当主角的战场。结果不算太坏。
最有趣的互联网社会生态实验在今天结束。它和我们关系不大，不过这并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
Reddit 时隔五年带回了 r/place 项目，一块巨型空白画布，允许注册用户在 4.1-4.4 之间每隔五分钟为其中的一个像素改变颜色。“你可以一个人进行创作，但如果你和大家一起，你们可以创作更多”。
这块画布在 2017 年的愚人节首次上线，由 Josh Wardle 策划（他后来推出了爆款猜单词游戏 Wordle）。混沌无序状态诞生的第一个东西，是我们常见的公厕涂鸦。显然，当网民学习到了新的创作方式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画生殖器和写骂人话。不过大小社群很快反应过来，通过各个渠道组织集体创作，积极协调外交和保卫地盘。国旗、经典画作、粉圈 icon 成为主旋律，你可以看到数万网友帮某位用户求婚（并目睹人们把“我爱你嫁给我”改成“我恨你你是个X子”），欣赏像素化的《星空》和《蒙娜丽莎》，也会在中央找到最火星战梗：Did you ever hear the tragedy of Darth Plagueis the Wise？
创作，变化，集体，是 r/place 的核心概念。按照五分钟仅能改变一个像素的效率，个体绝无可能留下重要的痕迹。它因此成为了各社群比拼组织力、忠诚度、施加文化影响力的战场。这在今年的活动中更为明显。Reddit 在 3 月底就提前通知了 r/place 的回归，这让参与者有充足的时间设计图案、制定战术、找好同盟，并为各种意外准备预案，而 Discord 和 Twitch 等平台的崛起，也为交流合作提供了最大便利。
因此不同于五年前，这场实验的重点不再是观察混沌中涌现的秩序，而是考验参与社群的组织力、应变力，同时审视更有纪律的动态变化。
所以，你要么属于某个社群，为它的创作献上一些像素，要么当一头独狼，只能顺手帮助顺眼的作品击退破坏者。或者自己成为破坏者——谁让他们画了那么多无聊的国旗？
是的，2022 年了，主导了这场艺术试验的仍然是国家主义。活动一开始，大片国旗快速占领画布。进击的蓝黄双色让周边创作自觉让路；德国社群闪电般无限东扩的黑红黄长条被调侃为“民族习惯再放送”；法国人在新扩展的画布上又添一面巨大国旗引发众怒，反对势力努力将第二座埃菲尔铁塔修改为一个穿比基尼的屁股；比利时悄无声息地向南扩张，凭借和德国国旗一样的配色转移矛盾；本来在中心部位的美国被核平了若干次，直到他们转移到不起眼的小角落才得以生存；加拿大国旗从未被画好，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将枫叶修改成香蕉、Canada 修改成 Banana 节目效果最佳；英国用户一觉醒来发现米字旗连同上面的大本钟、披头士和附近的阿森纳被阿根廷国旗整个抹除……
好吧，你甚至可以称之为“元宇宙世界大战”。强调组织性和影响力的活动唤起了民族情绪并不意外，虚拟的、无害的像素地盘之争满足了一些说不出口的幻想，再以笑话的形式输出，大概不是坏事。最起码它基于创作的动机，而非破坏。而国旗相接处的双色爱心、丹麦天鹅和印度大象谈起恋爱、葡萄牙 7 号和阿根廷 10 号隔着国旗勾肩搭背，可能体现了最为积极的文化交流。
不过这到底有些无趣。虽然人们在用国旗圈地后开始在其上创作本土特色的艺术，但这种文化输出并没有比景点商店兜售地标明信片更有创意。当因特网给了你一个机会做些新鲜事的时候，一个相对年轻的社区想到的仍然是画游客明信片，我们好像低估了网络世界公民对国家概念的执念。
◆ 虚空 ◆
超过 600 万用户参加了今年的活动，每小时有 250 万块“地砖”被放置。除了激情澎湃的爱国用户外，各个粉圈也在尽力塞入自己的创作，这让画布变成了巨大的彩蛋藏宝图。大到不容忽视的星球大战海报，小到偷偷溜进每一幅作品的 Among Us 小人，空洞骑士和女巫菈妮并肩，星际牛仔斯派克和龙猫毗邻，139 话的艾伦耶格尔喊出了“我不要啊”，他的副手弗洛克在《夜巡》旁边做出噤声手势，Minecraft 玩家呈现了从进入游戏到角色死亡的动态画面，血源猎人则独自面对虚空之主。
不属于粉圈的群体也投入了一个个即兴项目，比如创作一个二维码，扫码直达……Rickroll！
对了，和五年前相比，人们对“虚空”（The Void）的态度也发生了剧变。
虚空势力在第一次活动中被视为无序混乱的破坏势力。它是突然出现在画布某处的黑洞，黑色触角向四面八方延展，所到之处毁灭一切创作，仅留下黑色像素。它让所有参与社区不敢安然入眠、日夜安排人手保护作品。一个提倡和平的创作活动因虚空的不确定性而险象环生。
人们逐渐意识到的是，反派的存在，让作品的留存显得更加不易因而格外珍贵。而虚空本次作为维持原力平衡的力量，也让画布始终保持着变化和新鲜，旧的作品被抹除，新的作品会出现，一些社群丢失了地盘，其他社群在黑色之上获得了新机会。虚空恰恰体现了 r/place 的核心特点——画布绝非静止，它的变化和包含其中的角力、互助、妥协、新创作或是还原，才是它最吸引人之处。
所以四处流窜的虚空变成了兴奋剂和小行星，重新带来平等的机会和新的领域。而背后主导社群 r/TheSwarmp 在意识到边界上的血源猎人其实非常符合其叙事时，也放弃了进一步扩张的计划。
和虚空相比，网络主播更像最大反派。他们号召粉丝破坏小型社区的作品、用自己的标识取而代之。如果说虚空意味着混乱中立，主播现象则是自恋、个人崇拜和反原创的具象化。值得庆幸的是，大量用户抵制了主播势力，甚至有正义主播动员粉丝开启艺术守护战，很多人为恢复与自己不相干的作品而贡献了五分钟一次的添砖机会。
就结果而言，最终的 r/place 呈现了互联网生态最好，或者说最值得展示的正确一面。虽然仍由国家和部族主义主导，但竞争与合作、破坏与重建的动态平衡，到底让它看起来非常多元化，而这一切都建立在艺术创作的基础上，好像非常接近网络乌托邦。
不过人们也被时不时拽回现实，比如 r/place 的管理员被发现使用 bot 作图且在不断删除所有指控他使用 bot 的主题帖，比如有的作品表达了非常清晰的诉求，搜索细节并不会带给人快乐。官方审查并非按照统一标准；和大型社群相比，小社群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保护作品不被毁坏，其中的很多可能短暂地存在过便被覆盖。
另一个事实是，个体的声音在这里真的不重要，除非它作为集体的一员、经由集体发出。与其说 r/place 是一个人人可以讲话的广场，不如说它是一个学校社团招新现场，倾向于支持团体发声和体现积极正面的形象，一个最年轻化的公关渠道。
身处集体的好与坏无需赘言。它可以给予瞬时的快乐——好像参与了什么、好像归属于什么。我们多数人如今为属于某个群体感到安心，这也许是多年社交网站孤独经历诱发的后遗症。但它也有可能作为一种逃避机制让人忽略真实存在的问题。实际上的网络环境并不似公众审视下的 r/place 那么积极向上，而这种“多元”终究也由 Reddit 的社区规则和用户人群所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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