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篇选自荷鲁斯之乱短篇小说《无尽战争》(War without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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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部分内容包含暴力血腥场景,不适宜儿童阅读

“我们身为父亲做的太差劲了,兄弟。”我对着荷鲁斯那着甲的背影说道。我这兄弟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在军团原体和指挥官的双重角色间反反复复。此刻,他站在临时作战室前,盯着墙上的全息仪。
“此话怎讲?”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教育自己的子嗣、引导他们走上条好路,这该是一个父亲职责所在。”
荷鲁斯这时转过身来——过去几个月里,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他的面庞。因为些话语无法宽慰的负担,荷鲁斯的眉头蹙得更深,眯起双眼。
“看看我们的军团都取得了何等成就。”他指着全息仪开口道。次刻,他是位自豪的父亲,站在我面前为自己的儿子们辩护。在全息仪上,发生在上百个星系内的千场战斗细节正不断翻覆、解析。情报与战术数据的交织宣告着我们各自子嗣那不可阻挡的力量——他们在征服群星,哪怕面前是无可比拟之敌。
“如果不是我们在领导军团,他们可远不及现在。”
他现在又变成了指挥官。我自顾自地笑了,好奇他自己知不知道在这两个角色间切换的次数。
我摇摇头:“并非如此,这样反推并不严谨。我们的子嗣本就为战斗而生,不是我们教出来的。他们以我们与祂之名的所作所为是出于服从,出于责任与荣誉。我们以他们为工具,实现我们的目标,可我们却仅仅教导了些皮毛。”
“那他们不是现在的模样,我们又能如何塑造他们?”
“倘若我们更为教导有方,就能帮佩图拉博接受他的角色,宽慰洛嘉的内心;能改变安格隆,让柯兹重归平衡。我们身为父亲的局限性已经加倍反噬在兄弟间的失败上。”
“你错了。”荷鲁斯话音如坚铁,决心无可撼动。“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帝皇知道,也这样做了。我们是他要的剑与盾。”
“要是角斗士必须同时挥舞剑和盾,那又该怎么办?”我问道。
“关键不在手中武器为何,兄弟,而是在于怎么挥舞它。”
“依我看,我们,我们每个人,都只知道一种运用自己伟力的方式。”
荷鲁斯跟我说话的方式就跟我与自己的连长们交谈一样:名为目的、责任的面具背后隐藏着一切兄弟情。“圣吉列斯,有什么在困扰你吗?”
“没什么。”我撒谎了。
关于自己的幻视,我只字未提,我没告诉他帝皇宫殿在不自然的火焰中熊熊燃烧。我也没提起那些恶梦,更没聊起我的恐惧——自己的军团将溺浸在我这被诅咒的血脉中。我能说些什么呢?我想不到有谁能威胁到神圣泰拉的安危,也无法想象有什么药剂能让我的儿子们集体失常。
在所有的兄弟之中,我曾希望能同荷鲁斯分享我的疑惧。突如其来的孤独感打消了我话语的分量。“就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
我转过身去,走出舱室。
这段幻象在脑海中如影随形,伴我左右。它警示着我们的短板,充当着寓言,告诫我们不可过分依赖优势。幻象不光涉及我的子嗣们,也有他们的失败。在最近一次“天使风暴”(Tempest of Angels)——来自巴尔悠久历史的仪式性决斗——我试图授他们之中最极端者以平衡。只可惜哪怕在决斗岩上,一切只剩下生死时,我的教导烟消云散。
我叹了口气。
人类是自私的生物,固执己见、宁顽不化,一如末代皇帝还在着迷业已崩塌的帝国。我们只有在结局倒逼自己改变时才有所长进。
这是我童年就知晓的常识,也是长辈口耳相传的话语。它在我内心深处燃烧不止。出于愤怒,我紧握拳头。阿密特和阿兹卡隆——我的剑与盾。而在我兄弟子嗣的剑刃之下,我要让他们学会不止步于此。
在下一次决斗前,我要让他们学会何为所长。


阿兹卡隆 Azkaellon
在亨文卡(Henvinka)上,雨下个不停。整个星球都被永不停歇的雨水浸泡,大陆化作泥泞的土地,海洋也化为满是风暴的深渊。敌人就躲在这颗星球的核心内。明天,我们所有连队都要深入地底,给他们带去帝皇的正义。而在今晚,我们置身由钢铁和精金制成的平台之上。它高高耸立,帮我们抵御着危险的浪潮。
我摘下头盔,任由雨水打在皮肤上。不一会儿,头发也湿透了,大雨直冲头皮落去。

“阿兹卡隆,你手底下别些个战士在哪儿呢?”来者指向陪同我前来的五位圣血卫队。我的对手是卢修斯(Lucius),第三军团最伟大的剑术大师。他举止高贵而优雅,哪怕被暴雨吹袭,头发在风中四散甩动,可他看上去天生就该站那儿。
可惜,一切美貌都被他的讥笑毁了。
“我可不像你一样需要那么多观众。”我一边答道,一边指了指平台上站在卢修斯一侧,排成一列的千名帝皇之子军团战士。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满是寒意:“不管你的连在不在场,他们总归会知道你败了的。”
卢修斯的自信并非毫无道理。他脸上没有一丝伤痕——这对一名阿斯塔特来说可是罕见,更不用说是一个决斗过几百次的家伙。
我谨慎地盯着他:“只有傻子才会去算计要先打才可能赢的仗。”
这话让卢修斯咆哮起来 :“也许吧。我猜今天有好日子过的可不是输给我的家伙。”他轻松随意,昂首阔步地走向我,最后调整步子,拔出武器:“这位天使,真可惜,今天不是你的好日子。”
这把长剑很精致,修长剑身下的剑柄缠绕着丝线,长度出乎我的意料。
他看出我在研究这把剑,于是笑了笑,然后花哨地向上一挥。“这把剑算是老古董了。修长的剑柄方便我随意切换握姿。”说完就向我展示了一下:他毫不费力地换成双手,然后又改了回来。

我皱起眉头。在这么一群完美主义者军团里,卢修斯算是个自恋的家伙。
他用剑柄敲了敲牢牢锁在左臂上的战斗盾。“那么,如果你准备好了,我可就开始了。”
我拔出我的武器,一把深红金色的宽刃重剑,它与我的盔甲一样。
“见血辄止。”
“如你所愿,见血辄止。”卢修斯假假地鞠了一躬,并开始围着我绕圈。他趾高气昂,一副满是不屑的样子。他一边嘲笑我,一边拿剑在两手间抛来抛去,朝着身后众人作秀,目光在帝皇之子们的崇拜与貌似被他遗忘的对手间来回扫视。
这些不过是作秀。虽然在装腔作势,但他一步也不敢大意,从不踏足我的攻击范围半步,而且手中的剑刃没松懈半分。
对卢修斯而言,这并非儿戏。
我坚守原地,分毫不急。与我许多兄弟不同,我不会轻易变得......怎么说呢,“过分热情”。我已培养出保护吾父所需的耐心,虽然他很可能永远用不着我的剑保护。当然,我也能靠它拖垮卢修斯的傲慢。
心脏又跳了十次。
帝皇之子们逐渐厌倦这般对峙。他们倍感无趣,不甘不愿的沉默取代了先前的嘲笑。
察觉到同胞的无聊后,卢修斯眯起双眼,说道:“我很乐意让你一招,这样在我宣布胜利之前你还有得打。但是嘛......”他停了下来,脸上泛起一丝狞笑,“......你我只有今夜了。”
他出手了。
剑刃不过一闪,虽宛如幽灵,威力却无比真实。我匆忙躲避他精准的刺击,竭力保护我的面庞不被划伤。短短一会,我的战甲就已被命中十几次。只要他能让我的脸流出哪怕一滴鲜血,决斗就将结束。
刀刃撞上战甲,帝皇之子们响亮的喝彩声随之响起。他们欢呼雀跃,战靴踏在钢铁甲板上,如鼓点般打着拍子。
卢修斯终于忍不住了:“不错,我发现你有点东西。毕竟要是我赢得太单调了,可就没什么乐子了。”
我不理会他,佯装分神,显得自己正全神贯注地呼吸,谨慎而浅急,就好像自己迫切需要这一刻喘息一般。卢修斯上钩了,他步步紧逼,意图刺向我的前腿,只是他过分自信了。我无视这佯攻,及时格挡住突然朝上袭来的长剑——该我了。我双手持剑,朝他腹部劈去。
卢修斯没有招架的余地,于是侧过身子,用战斗盾接下这一击,他在盾后撑住身子,不让我得逞。重剑狠狠撞上战斗盾,剑身不由得猛地一颤,留下一道贯穿盾面的印痕。我原地转身,反持剑柄,朝身后刺出。
然而空了。我还不够快,卢修斯已经跑远了。
“好啊,我们再给他们比划比划!”他朝人群张开双臂,双眼却眯得更甚。在这幅矫揉造作的皮囊下,他血脉喷张。
“你的声音我听烦了,表亲。”我大吼道,“不多废话,快点结束!”
然后我才发现,危险、傲慢组成的愤怒正在剑术大师的平静外表下涌动。
卢修斯随即抡了两圈长剑,挂起一副假笑:“我们没在打仗啊,你和我——为什么就不能多享受享受当下呢?”
“我看穿你了,卢修斯。”话音刚落,他的表情更生硬了几分,一丝愤怒袭上他的眼角,“你就像柄裹满丝绸的剑,在这里强装冷淡。倒让我想起了我的兄弟——阿密特,他和你一样是个刺头,浑身上下到处都带着侵略性。不过,起码他有勇气拥抱本性。”
“那个什么撕肉者?”卢修斯朝我大吼,“我和他根本不一样!”
我没理睬卢修斯的抗议。倒是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在和阿密特差不多的人前说出这种话来,多少有些无所畏惧了。不过我这兄弟可不会傻站着挨卢修斯的打。我想象着换他来决斗这会又是什么情况,然后忍不住笑了:也许阿密特这会在狂殴卢修斯的脸。一直到我的心跳伴着回声逐渐加速,拳甲猛敲头骨的咔咔声都仿佛近在耳边......
我能看见卢修斯,他又说了些什么,但是除了胸腔内的轰鸣声我什么也听不见。在我愤怒的咆哮声中,防守、战略、荣誉一一化作轻声低语。
卢修斯又说了什么,我只回以怒吼。
他想出招,但我更快一步,手中剑刃高举过头朝他冲去。他防住这击劈砍,在我再次出手前迅速转身。我猛踢向卢修斯,只不过他又一次拉开了距离。于是我再度前突,翻转手中重剑,一记接一记地朝前横扫。这下暴起打了卢修斯个措手不及。他的防御固然出彩,不过他太注意自己的身位,给了我近身的机会。
我身形更大,体格也更强壮。眼下就是我的机会。
我扔下武器,双手倏地抓住卢修斯的剑柄,把他直接拉到面前,随后送去一下雷鸣般的头槌。但随着卢修斯机敏地低下头,我的额头径直撞向骨骼厚实的部分,脸上不由得挂起痛苦的神情。我咕哝着,用尽全力转动胯部,把他整个人、手中的剑、以及不管什么东西一块扔了出去。
“这可不是什么格斗!”卢修斯的声音依旧满是轻浮。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愤怒在双目中燃烧。“第一滴血得用剑才算,你永远不可能靠一双赤手双拳打赢。”
我朝他走去。
“圣血天使,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东西啊?”卢修斯咧嘴一笑,用剑指了指我的拳甲。
我低头看去,发现两手空空。该死的狂怒,我把剑忘在身后了。
在这一瞬,我才开始尊重阿密特的战争之道。它比我想的要难得多,既要放纵自己,又要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
“比赛到此为止咯。”卢修斯冷笑道。
我继续走向他:“那你为什么要从我旁边退开,剑术大师?”
疑惑的神情扰乱了卢修斯的神气,尽管如此,他的目光依旧紧锁在我身上。
我猜如此。他太老道了,不会上这种老掉牙的当。
但是,假如他朝侧边瞥一眼,就会意识到自己离平台边缘有多近。
话已至此,无需多言。卢修斯闪过半点疑虑的那一瞬、当他本能后撤而不是前进时的那一瞬——就是我撬动他所需的全部杠杆。
我径直冲向他。
随着自己撞上卢修斯,我感到好像有什么在脸颊上划过。冲击力把我们俩一齐推向边缘。我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腰,一起朝平台外摔去。帝皇之子们开始嘲笑卢修斯的失误,这笑声一路伴着我们坠落。
“你输了!”卢修斯的话语近乎绝望中的恳求,就像是想阻止我们继续下坠。
“我知道。”
我微笑着松手,张开双臂,任由彼此间翻滚着远离。我闭上双眼,享受着雨水的宁静触感,然后落入海洋。
卢修斯是赢了决斗,但这绝不是他在追求的胜利。来自外人的钦佩——他战友的崇拜与敬仰,这才是他的奖赏,他就是为此而战。等到我们康复的时候,我脸上的伤会愈合,而属于他的胜利时刻也会过去,就像这儿的其他东西一样,被亨文卡的海洋冲刷殆尽。

阿密特 Amit
我们赢了,敌人被屠戮殆尽,又一个世界回归帝皇的光芒下。我扭扭脖子,活动活动肩膀。不过,对我来说还有一场战斗。

我在低头穿过一扇天然形成的拱门,走入一条嵌在岩石地上的路。
这颗星球或许有个名字吧,反正我们也没花时间去搞明白。像这种任务,向来都是留给那群不像我们一样作风血腥的家伙们。不管怎样,我们管它叫巴斯克(Bask),它也名副其实:地表崎岖不平,四颗恒星无时无刻不在榨干星球上每一滴水分。
我沿着堑壕又走了六步。直路和弯道交替出现,有些地方因为不规则的岩块变得狭窄。我强行穿过,突出来的石刺屈服于我,接连被我的肩甲碾碎,但它们还是设法留了点划痕在上边。终于,我进到一处开阔空间——是个山脚下的浅坑,近乎圆环。
卡恩(Khârn)在等着我。
在他身后,一名吞世者伤痕累累,步履蹒跚,蓝白相间的身影正拖着身子沿另一条通道离开。卡恩顺着我的目光望去。


“热个身而已。”他笑着说道。虽说是笑,未免过于空洞,卡恩只是拿它来补上抽搐的手指与眼角闪烁的愤怒间的空。他的话音就像是含混不清的低吼:“这样鲜血就不会在我等的时候从耳朵里流出来了。”
他说的没错,我迟到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应上卡恩的目光,毫无歉意。士官巴拉基尔(Barakiel)本已要求参加这场决斗,现在我欠他一次了。
“确实如此。”我们相互盯着对方,卡恩也没有威胁我的意思,“我知道,最后站在这儿的会是你和我。”
我和他的命运不止此刻同系于一处:我们曾在两位原体的旨意下身处征服者号的决斗笼内厮杀;曾在这颗星球上并肩作战达数月之久;也曾携手杀死同一群敌人,于同一片土地上流血牺牲。我看到自己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而我也必须承认一点:我们二人绝非仅此而已——彼此间见证了对方的嗜血,目睹了压倒一切的狂怒。实际上,有些时候要不是因为我俩甲胄涂装不一样,外人很难分清谁是谁。哪怕现在站在一起,我们也共享者同样的不安。我们不知和平为何物,如瘾君子般在名为暴力的深渊边缘游走,渴求着拥它入怀。
“这可能是你我最后一次同处一片战场了。剑锋能再次对上你这样的对手,我可求之不得。”
卡恩笑着回道:“很少有人这么乐意找上我的门。”
头上的山坡一片荒芜,寥无人烟。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战斗,是为了我们自己。圣血天使和吞世者无人会列席旁观。
撕肉者......
曾几何时,除了军团指挥层,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我曾被唤作“圣血天使”,被唤作“连长”,也曾以自己的名字“阿密特”作称。然而就像其他头衔一样,它们总是不如“撕肉者”来得合适。
“是,这算不上什么战斗。”卡恩继续道,“所以,干脆自己铸就荣誉好了,就你和我。就在这里,以斗士之名,血肉之躯战斗,而不是为了些象征荣誉或者什一税的东西。”他举拳砸向胸甲。
我点点头。
我和卡恩相顾无言,这会我们都脱去内衬,让覆盖全身的粗绳般疤痕裸露在外。
“只能有一个赢家。”最后,我开口,目光仍然盯着卡恩。
“很好。”他点同意,同时伸出手来。
我走上前去,握住前臂行战士礼。我们将战斗到底,直至一人彻底倒下为止。“让我们比比看谁的血脉更强——是天使,还是屠夫?”
卡恩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我感到心跳加速。
我们一起走向旁边的武器架。架子上长戟长剑琳琅满目,钉棒紧挨着勾刺连枷。拳刃圆盾间又有各式各样的器械。我挑了柄干练的斩斧。它本身的确粗厚,残破的刃口看着却没那么锋利。只不过我不会用它横砍竖斩——它将为我破骨碎肉。
“选得好。”卡恩一边低语,一边从架子上拎起把战斧和一柄笨重的战锤,“比你兄弟阿兹卡隆和我战斗时用的那把剑要好的多。”
面对此般比较,我扼腕叹息:“我永远也不可能像他一样。”我又拿起一段带刺链条,缠在左拳上,“手里的白刃打不了那么久。”
“没错,整个过程肯定会痛苦而血腥。”
武装完毕,我们相互靠近到只有五步远,蓄势待发。
我的眼里只有卡恩。
风刮过山谷岩壁,发出一声声嚎叫,然而尽数被肌肉下热血的奔腾掩盖。我重心向前,紧握住武器。为了能停在原地,我只能尽力如此。
我想象着打斗开场:我把卡恩的战斧打向一旁,顺势击碎他的手臂;对着卡恩的脸重拳出击,让他不成人样。我渴望接二连三地砸他。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卡恩的骨头连连碎裂。最后,我看见他倒地不起,仅此而已。
卡恩大声咆哮,朝我冲来。我跳向他,同样发出一声低吼以示回应。他高举战斧,直砍向我的脑袋。我不甘示弱,举起斩斧迎了上去。近战武器猛烈撞击在一起,响声此起彼伏,卡恩气力凶猛,令我的手臂传来阵阵疼痛。战锤瞄准我大腿出击的同时,我猛地前推,左手如矛尖向下刺去,直直撞上卡恩的前臂——这下让我疼得龇牙咧嘴——紧接着绕过肩膀,一把拉过他,右手扔下斩斧,用手肘顶住下巴。卡恩抬起手臂防御,我砸向他的肱二头肌,他随之怒吼。
我们忘却了武器的存在,四肢纠缠不清,都想抢占上风。
他朝着我的鼻梁使出一记头槌,鲜血顿时充满口腔。
我的拳头与他的肋骨亲密接触,后者折断碎裂。
他的牙齿撕咬着我的肩膀。
我的额头撞碎了他的下巴。
我们原地不动,忍受着彼此不间断的进攻。浑身布满鲜血、汗水与唾液。
“你有所保留。”卡恩啐道。“让我看看你的全部。”
“你也一样。”我回答卡恩,同时用手肘继续顶住他的下巴。
“我必须如此。”一拳帮我闭上了右眼,“一旦屠夫之钉发作,我就会迷失,一直到它们满足为止。”卡恩把我的脑袋拉近他嘴边,发出血淋淋的低语:“而它们永无饱日。”
“人不可能生拼硬凑出真实的怒火,它存在于鲜血中。”这时我对上卡恩的眼神,意识到自己错了。尽管我的怒火残忍无情,可它起码是自己的一部分;然而卡恩的怒火则是强加之物,是对他身躯的侮辱。他的意识与思想并非为此而生。
然后,我看着卡恩屈服于钉子,迷失其中。我看见了他嘴中越流越多的口水,我也看见了眼眶中挣扎双目的搏动。
卡恩的胫骨猛地踢向我的左腿,迫使后者弯曲,随后又来了一下,加剧了我臀部的痛感。我大吼着,一拳打向他的喉咙。这次反击为我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出于疼痛,我哼了一声,用肩膀顶开卡恩,立刻后退,找回平衡。
“你已经......输......了......”卡恩紧紧跟着前进,嘴角抿起一丝冷笑,“没有......退路......我们只能前进。”
他一拳打在我耳朵上,我踉跄后退。
他说的没错,战斗势头现在归他。
卡恩拳拳到肉,我只能用尽全力格挡这一连串拳打脚踢。手臂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灼烧——我知道自己就快防不住了,然后他就会打爆我的头。卡恩张大嘴巴狂嗥,但是我听不见。他的喊叫埋没在我颅内的嘶吼下,淹没于心中升起的血色浓雾。
不,我不该战死于此。
他又提膝狠狠顶向我腹部,挤尽肺里的每一丝空气,我眼前立刻一片模糊。恒星散发出的光芒照在我的身上,带来一片令人窒息的金色——如同阿兹卡隆以及他那圣血卫队的模样。想到这里,一股力量涌起,我露出笑容。虽然我这兄弟一次都没赢过我,却能在我最为狂怒的攻击下幸存。
我扑向卡恩,迎面挨了一记重拳,他差点打碎了我的下巴。我不顾痛楚,死死锁住他的喉咙。卡恩再度前冲,二人同时摔倒在地。
就算在后仰,卡恩也没停手。他倒在我身上,死死压住我。两只胳膊挡在脸前,再次成为了我拼命护住自己的盾牌。吞世者的手肘轮番上阵,速度快如闪电,疯狂地想直取我的头颅。我沮丧地嘶吼着,努力咽下所有本能——它们无不要求我还击。如果我现在就移开胳膊,就死定了。卡恩肯定会在岩石上砸开我的头骨,任由恒星烤干血液。
我耐心等着,而卡恩落拳如雨点。
这分怒火跟协调沾不上边。正常来说,本应左右交替联动,而卡恩现在却只出右拳。一下,两下,三下......惯用手疲于奔命之时,就是破绽显露之时。
他打,我在等着。
又一拳,更疼了。我继续等。
卡恩语无伦次地咒骂,他再次捶向我。我还在等。
他重复着动作。
该回击了。
眨眼间,我左手勾住吞世者的右臂,逼其紧贴身侧不得动弹,旋即用尽全力把他扔过头顶,连带着翻滚起来。不过这回我在上。卡恩还没意识到局势逆转,我机会难得。
出手即命中——尽管代价是弄折了手,但我这一击打塌了卡恩的颌骨。他鲜血直流,染红了脑袋后的一大片岩石。我梅开二度,手肘紧随其后,蓄力重重砸下。骨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以一连串野蛮重拳砸中了肋骨,但我无视疼痛,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脑袋,怒吼着砸向地面。
我瘫倒在旁,卡恩则一动不动。
我听到体内血液那悠远巨浪般的涌动与轰鸣,它正祈求我起身。可我做不到。
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平局。”
卡恩无情的笑声跟着响起:“就这样结束......不可能的......战斗......还没有完......”
“今天到此为止。”
“动手吧。”
我无视他,闭上了眼睛。我只看见了卡恩,在他脸上看见了我自己的面容。

风暴将至 The Tempest
这是九月的第九个日子。“天使风暴”开始了。我站在决斗石的中心,等待我的子嗣们。一年前,我派阿兹卡隆和阿密特去面对卢修斯与卡恩,自那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们。我的目光转向密室主门上边的两座帝皇雕像,一根血红的蜡烛在它们中间闪着亮光——它快烧完了。蜡炬燃尽,暴风辄至。
我凝视着火苗,足足一百下心跳之久。它挺立于房间内静止的空气中央,唯在最后一刻才会动摇。我看着它闪烁,看着它变暗。再一会儿,它就要熄灭了——迎来最明亮的时刻。
我的思绪回到了子嗣们,心情像蜡烛一样逐渐低落。我回想起他们,忆起他们在群星间作战时的狂暴。我想知道此般焰火能让他们远离那植根血脉的黑暗多久。我思考着我子嗣们的最终时刻,想象着可能伴生的恐怖损失。此时此刻,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倍感无力。
“圣吉列斯大人”。
阿密特充满力量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我提醒自己火还没灭。血脉的前路将被揭示——前提是我不甘旁观。而当下的重点在于我必须引导他们。
我转过身,发现他站在右边拱门前——虽说是门,也不过是些破铜烂铁拼成的破烂。他既没鞠躬,也没敬礼,因为这里没有荣誉,唯余生死,最多就是两人间的对决时刻。
他以“寻血者”之名前来:是进攻方,是毁灭者。我从没怀疑过阿密特生来如此。我叹了口气。
“圣吉列斯大人。”
阿兹卡隆的声音在大厅的另一侧响起,我没有转身迎接他。我知道,此刻他为“拯救”我而现身,扮演着我的保卫者。
因为愤怒,我紧绷全身,内心也倏地一沉。
我失败了,所有教导付诸东流。
他们的身份未曾改变。
我一动不动,等待着他们踏上决斗石,武装完毕。我点头示意他们开始,而后闭目,我不想再看一遍这一成不变的“舞剧”。
他们在我身边展开交锋,我几乎没感觉到他们有什么动作。反正,阿兹卡隆永远不会让阿密特的剑刃伤我分毫,撕肉者也永远不会放弃尝试。我的思绪开始游走,沿着线索游荡,直到——
巴尔剑钢的碰撞声在我耳畔响起,过了这么些年,周遭暴风雨的洗礼照常到来。只是......有些东西不太一样。
掩盖在战斗节奏下的东西。
我睁开眼睛,发现阿密特脚步踉跄,攻势被阿兹卡隆野蛮的回击瓦解。看着阿兹卡隆利用这一优势,我暗暗笑了。刀锋连连扫过,一次比一次凶猛。阿密特保持镇静,不断偏转阿兹卡隆的攻击,直到对方露出破绽。阿密特把握时机,迫使阿兹卡隆的剑刃在即将刺中我时恰好停下。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一切。
只是这打破常规的时刻转瞬即逝,下一剑时,他们又恢复本性:阿密特以纯粹的侵略性主动进攻,放弃防御以求胜利;阿兹卡隆则重新稳住阵脚,以直白的姿态出击,不愿为了得胜牺牲平衡。不过随着决斗进行,有时候两人又有所改变,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我都看到了彼此的闪光点。
我错了,我不该期望他们互换角色。荷鲁斯才是对的——我们就是我们。
但我们可以被锤炼,我们的缺陷可以被胞亲的长处弥补。如此,我找到了希望,它仿佛胸腔里的第三颗心脏,缓慢地跳动,等待着萌发,于我血管中喷薄出辉煌的未来。
我已见识过太多可能的结局,所以我相信,等待我和我血脉的将是荣耀。不确定性带来的重压没有压垮我,因为当我所有子嗣们倒伏于各自血脉深处黑暗前的那天到来时,我将祈愿那身侧人的闪光点会让他们置身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