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昆《棋盘会》剧照，虞俊芳饰演钟离无盐，程增奎饰演柳盖

《棋盘会》是叙述列国时期齐、楚相争的故事：战国七雄中，以齐、楚、秦最强。相传齐宣王时王后钟无盐相貌奇丑，却智勇双全，诸侯无不畏服。楚威王欲与齐争霸天下，乃乘无盐怀孕之际，请齐王夫妇赴棋盘大会，在望江楼下案设伏兵。齐王自恃国富民强，骄傲轻敌，认为此会是楚慑于齐威；而无盐则分析敌情，暗遣军马，预作准备，以防不测；棋盘会上，两国之君写下文约，由无盐与白猿丞相弈棋，败者甘为下邦。无盐棋将得胜，楚王见状潜离会场，齐王护将廉赛花收无盐之命急保齐王下楼。楼下放箭，无盐率众跳楼而去。齐王一路狼狈奔逃，懊悔当初麻痹轻敌；楚军追赶甚急，幸有廉赛花保驾，突出重围；逃至丹凤岭、盘龙山，无盐预伏之人马将楚军杀退。此时无盐已刀劈楚将柳盖，与齐王相遇，班师而归。

马祥麟《棋盘会》之一

“鹰形”齐宣王脸谱

“猴形”白猿丞相脸谱

韩建成饰演白猿丞相

“狮形”柳盖脸谱（侯玉山谱式）

此剧共四折：“点将”、“棋会”、“突围”（又称“败齐”）、“产子”，可是昆曲舞台上仅演前三折，“产子”只听老前辈们说过，叙无盐由田昆保护，在半路产子事，不知何故，从未见人搬演过。

《棋盘会》是群戏，行当比较全，文武都能发挥。闻近代昆腔在南方是文班、武班分演，而这出戏还保留着文武班合演的痕迹。北方昆弋班中其它一些剧目，如《安天会》，高腔《滑油山》等都有这种痕迹。因此探讨《棋盘会》的演出和特点，能为昆曲演出史提供可贵的素材。这出戏的特点可以概括为四个字：鹰、凤、狮、猴。就是指：齐王要以鹰的架式为基调，突出其雄鹰称霸的气质；钟无盐虽然貌丑，可是动作要有凤凰之美；楚将柳盖须有雄狮欲搏的气概；白猿丞相则是一种猿猴的形象。这种表演上的艺术特点是建立在此戏所具有的神话色彩上的：和很多春秋战国故事都带走神话色彩一样，《棋盘会》中钟无盐这个主要人物，以旦角勾花脸，就给观众一种神秘的感觉，传说钟无盐是黎山老母的徒弟，命她下山扶保齐王因虑齐王好色，就故意把无盐的面貌改变。对这位丑妇无盐脸谱的处理，前辈艺人如白建桥是以蓝色为基调，脑门画一枝莲花，慈姑叶眉，菱角嘴；至陶振江则在蓝色中增加了绿色的成分，脑门画为三枝桃（应为崔连和）；后来白云生演时脑门改勾牡丹花，称“富贵品”。我演无盐时，斟酌脸谱颜色，如仍用蓝或绿。则与柳盖串色，因此改用瓦灰色将脑门牡丹花改为荷花脸蛋用粉色画藕节，既保持其神秘色彩，又强调了角色的女性成分。老本中演到“棋会”与白猿着棋，无盐自知棋术下不过白猿，就唤请四值功曹用鲜果扰乱白猿，才取得胜棋。这就由神话而近于迷信。五十年代以后演出时，将功曹删掉，改为无盐虽文武兼备，棋术却不如白猿，虽聚精会神来下，但眼看要输，心里着急这时怀孕之身有了反应，廉赛花见状，机智地以红果献上，柳盖要阻拦，也无可奈何。白猿见到红果，抢着吃，下棋时大意，被无盐取胜。这段新的处理，对几个人物性格的塑造都照顾到了，是艺术的成功之处。但无论如何，无盐与一个猴子下棋，本身还是个神话，不是写实。因此《棋盘会》不是历史剧，而是神话剧。也只有确立其神话剧的基调，此戏的艺术特色才能更好地发挥。

钟离无盐脸谱“富贵相”

钟离无盐脸谱“绛桃品”（崔连和谱式）

我深深喜爱这个戏是有两方面原因的，一是幼年起就不断观摩昆弋班老前辈们演这出戏。当时演员整齐，旗鼓相当：郝振基或侯益隆饰齐王、白建桥饰钟无盐、我父亲马凤彩饰廉赛花、魏庆林饰楚王、张文生饰伍辛、唐益贵饰柳盖、王金锁饰焦魁、梁玉和饰白猿、侯益太饰田昆。这些老前辈们都有自己的特色，因此这个戏无论在北京、天津，还是在河北各县农村演出，都是很受欢迎的；二是我尤其注意白建桥老师演钟无盐的的表演特色，这个角色是刀马旦应工。我从小先学的刀马旦，又听人说昭君娘娘最美，无盐娘娘最丑，我当时已常演《昭君出塞》，所以总想试着演无盐的戏，把这一美一丑两个角色演好。我虽很想学，但父亲说：“这个戏有人演，你年岁太小，演不出那种气质来。”所以我一直没能演上这个戏，当时还观摩过陶振江和白云生演的这个角色。

陶振江饰演钟离无盐

马祥麟《棋盘会》之二

我演此戏是在五十年代，1956年上海南北昆会演，北方昆曲代表团没带这个戏，我带去的是《昭君出塞》、《琴挑》、《金山寺》和《借扇》。当时代表团中戏校毕业生有个孔昭，我看她武功很好，为了培养人才，发挥所长，我提出建议，赶排《棋盘会》，让孔昭演廉赛花。代表团各位前辈老师们同意了。我跟白云生老师学了钟无盐的唱、念就排起来。这一期的《棋盘会》角色也算整齐：侯玉山饰齐王、我演钟无盐、孔昭饰廉赛花、魏庆林饰楚王、侯永奎饰伍辛、白玉珍饰柳盖、侯新英饰焦魁、孟祥生饰白猿、张兆基饰田昆。演出后效果很好。一方面是南方观众看到了北昆独具风格的戏，尤其旦角勾花脸在各种剧目中都很少见。记得周信芳、盖叫天及很多文艺界人士都称赞这出戏保持了北昆的特点；另一方面由于孔昭表演出色，各界都知道了北昆有个小孔昭。

侯广有柳盖扮相

侯广有柳盖脸谱

我饰钟无盐，脑子里总反复出现老前辈们创造的艺术形象；在表演身段上，我又吸收了《钟馗嫁妹》的一些东西；从性格上要演活这个人物，表现出她智勇双全、成竹在胸；从内心要表现出她貌丑心美，艺术形象要可爱可敬，不能因为勾了花脸，就演的可怕可憎。在上海演出后又在杭州、苏州、南京等地演过。回京后向领导和文艺界做了汇报演出。吴雪同志对这个女花脸很感兴趣，之后我就把这个角色教给了青年演员秦肖玉。

1959年北方昆曲剧院请黄励同志整理加工此剧，去掉迷信的成份，前面加了定计一场，安排了石凤这个人物，突出楚欲灭齐。棋会时增加了双方国王立保状，使这场棋举足轻重。老的演法，到突围后，钟无盐就没有戏了，为了把人物贯穿到底，为无盐增加了老前辈们曾讲述过的刀劈柳盖的情节。按昆曲格律传统套数，钟无盐只在“点将”时主唱【北端正好】一套曲牌，“突围”时只有齐王唱【北新水令】一套曲牌。这次整理，突破格律，将原齐王唱的一支【沉醉东风】曲牌让给钟无盐唱，使她在“突围”中也唱、做并重。为了培养青年，这次主要演员以青年为主：周万江饰齐王、虞俊芳饰钟无盐、张竹华饰廉赛花、陶小庭饰楚王、侯少奎饰伍辛、程增奎饰柳盖、韩建成饰白猿、满乐民饰田昆、何金鹏饰石凤。剧院有两个武旦，这次排练又加了一个廉赛芳，由刘秀华饰。这一期演出，从剧本结构到剧情表演，突出几个人物的性格塑造：楚王是一心想急霸天下，意欲灭齐、灭秦；定下望江楼明和暗争之计，棋会时迫不及待地提出“今日下棋，不赌金银财宝，要赌江山社稷”。齐王是恃强自傲，认为“谁敢欺我”，因而轻敌大意，身处险境而不知险。柳盖是性情暴躁狂傲，不灭齐王及丑妇誓不为人。无盐有智有勇，而且心细果断：赴会前认为此会是“三分着棋七分战”，见齐王麻痹轻敌又固执，因而背了齐王，暗点兵将，准备接应；到会时抢先上楼，各处搜索，以防暗算；宴会上齐王取杯就要饮酒，无盐暗使眼色，提醒这酒不能饮。老本子演到白猿棋输，柳盖要求再下一盘，无盐说输赢意定，何须再下遂拔剑杀死白猿丞相。这样处理似有寻衅之意，对无盐形象有损。这次改为柳盖看无盐不肯再下二盘，拉着白猿急欲下楼。无盐见状，忙用宝剑将他们劈开，把白猿留在楼上，柳盖下楼，撤去楼梯，吩咐乱箭齐发。无盐抓住白猿不放，作为挡箭牌，跳楼逃走时，楚兵误把白猿射死。这样处理对无盐的形象有所提高，演出效果很好。还曾被约到公安部演了一个专场，部领导号召公安战士学习无盐机智勇敢的精神。后来《棋》剧去河南、河北各地演出，也得到好评。在石家庄虞俊芳突然嗓子哑得一字不出，因此从北京把张毓雯接去替演《棋盘会》。

张毓雯饰演钟离无盐

张毓雯钟离无盐脸谱

（上）棋盘会北昆二代阵容戏单（下）周万江扮演齐宣王

张毓雯《棋盘会》开打身段

1982北方昆曲剧院恢复此剧，又作了若干改动，使戏更加紧凑，武打重新设计，棋会末尾，无盐截住白猿时，又加了一些椅子功的技巧。演员是：张毓雯饰钟无盐、周万江饰齐王、吴永生饰楚王、贺永祥饰柳盖、李鸣声饰石凤、王宝忠饰白猿，其他没有变动。至此，我见到了共四个时期北昆《棋盘会》的演出，这出独具风格的昆剧始终能活跃在舞台上，我感到欣慰。而且几经改变演出，始终保持这个戏的两个特点：一是无盐的独特形象，在表演身段上要刀马旦和武花脸的表现手法相结合，也就是夸大了的刀马旦；在嗓音运用上，要有嫩有刚。二是齐王在“败齐”一折中的演唱，这套曲牌较完整地保留下来，从老辈的郝振基到现在的周万江。都能以唱得到观众的掌声。我希望这些特点能保留下去，更希望看到北昆学员班能排演此剧，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郝振基扮相齐宣王，吴祥祯扮演廉赛花

《棋盘会》吴祥祯扮演廉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