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CV6139746)

二十七,犒台、对台、摆台、搜台
犒台是观众犒赏演员的一种仪式。戏班每到一个台口唱完一半戏(多是第二天或第三天下午),如果前两天戏台上没出现过倒彩、误场、错报家门和忘词等失误的话,村里人对戏班便要进行犒赏,名曰犒台。别看这事不大,可仪式还相当隆重。事先不等刹戏,要在台口的左前方摆一桌二椅,围上桌裙搭上椅披,然后把村里人的赏赐都摆在上面。村里人赏给的多是半扇猪肉和一口袋白面,另外再有些粉条蔬菜之类,将猪肉事先摆在桌上,面粉和粉条放在椅上,目的是让观众看到。这是村里人肯定演出成功才赏给的。唱完戏之后,由一名穿道袍戴罗帽的演员,在检场人的带领下走向台口,检场人冲观众喊道:“谢××村的赏赐”,然后这位演员向观众磕个头。这就叫犒台谢赏。如果当地有什么绅士、名流、财主、官吏之类的人物,每天开戏前还得由检场人再带着这位穿道袍的演员,怀抱牙笏去请他点戏。点戏时,穿道袍的演员双膝跪在点戏人面前,将牙笏举过头顶,旁边跟的检场人将牙笏接过来递给点戏人。他将笏上写的几十出戏名,任点一出。然后开演后就得唱这出戏了。唱完他也有赏钱,同样是穿道袍的演员向台下磕头,检场人道声:“谢××老爷的赏赐”。
对台似乎并无稀奇,但旧时对台也有很多规矩,特别是晚清时期,打对台的风气极盛,有时三四个甚至四五个戏班在一起唱对台,要是不按规矩唱就要受罚,严重时戏班的有关人员还会为此挨打。
宣统末年我在和翠搭班,到赞皇去唱对台戏,那次对台可真热闹,同时有五个戏班子对着唱。戏台都是临时现搭的,中间一座,左右各有两座。五个戏台围成五角方位,但必须是昆弋班占最中心最宽大的戏台,其次是老调梆子,再其次是直隶梆子,往下是丝弦和哈哈腔。
每天开戏必须先由昆弋班“传鼓”,然后别的戏班才好跟着传。传完鼓“打通”,也必须是听昆弋班的家伙点。另外昆弋班开戏别班才能开,昆弋班刹戏别班才能刹。如果昆弋班的戏还没唱完,别的班先刹戏了,那就得罚钱。还有,如果几个剧种同台演唱,也得先让昆弋腔演员优先化装,昆弋班演员不开始扮戏,任何人不许先动彩匣子。再就是各剧种都有自己的祖师爷,但同台演出时全得冲昆弋班的祖师爷磕头。据我看到的,各剧种的祖师爷并不完全一样,如京剧班的没胡须,昆弋班的有红胡。梆子班的个头儿小,昆弋班的个头大等等。但同台唱戏各班都得把自己的祖师爷收起来全冲昆弋班的祖师爷磕头拱手。
说起祖师爷的胡须问题,还有过这么一段故事:宣统年间,北京西珠市口路北有所梨园会馆(戏曲界的行业组织),后来会馆把房子租给天寿堂饭庄开业。临出租前把祖师爷神龛用纸糊了起来。多年以后梨园会馆要回收房子,但天寿堂不给,说房权是属于他们的。为此两家打起官司来。清代的房契是用木版印刷的,栏目非常简单,加上事隔年久,这场官司竟无法裁断清楚。最后有人提议,把祖师爷神龛前的纸打开一看便知,如果祖师爷没有胡须,证明他是梨园行的祖师,房权自应属于梨园会馆,要是有胡须,那就认输,说明他不是梨园行的祖师爷,结果打开一看是个有胡须的祖师爷,官司输了,房子断给了天寿堂。其实人们不清楚,早先昆弋班的祖师爷是有胡须的,由于不明白戏曲界的历史和昆弋班的规习,结果一所院子给了人家。从此以后所有戏班都不去天寿堂演出了,天寿堂内有戏台,只好长期闲置,梨园界也就新立了一条“天寿堂不进箱”的规矩了。
摆台也是一种老规矩。各戏班以前唱对台时,头一天临开演前先得摆台,即合班都把自己最好的箱底亮出来,摆在台上让观众看一看。“打通”前挂好大帐、床帐、轿帐,摆好各种金瓜钺斧,旗罗伞扇,系起桌裙椅披。桌上放置签筒印盒,摆笔架、令旗宝剑、醒堂木等等。帐前置放两条板凳,板凳头部各蹲一名演员,一人头戴龙形头盔,另一人头戴虎形头盔,从身上到板凳上都用红底绣花椅单盖住,场面极其美观华丽。这摆台实际就是一种宣传广告,让人先看一下自己班的箱底。这也得先让昆弋班优先摆。昆弋班摆完,别班才能开始摆。
摆完台接着要跳财神,这也是规矩。一般分文财神和武财神两种跳法,也得由昆弋班领头跳,跳完之后各班便可以自开帽儿戏了。这帽儿戏大都是《天官赐福》、《文昌点魁》、《六国封相》、《八仙庆寿》等一类的吉庆戏。
另外不许搜台,这是戏班对演员的一种封建约束,有的戏班还把这定为班规。过去农村的露天戏场,唱戏时大都是场子中心为男性观众站着看两旁停的是打车和一个连一个的大方桌,专供妇女观众坐着看的。演员在台上唱戏时,眼睛只能看男性观众席棚不许斜目搜台,以防去偷看妇女观众,要是眼珠向边上看这就犯了搜台的规矩。如果被村里人发现,轻则罚款,重者还要吊打演员。这种限制现在看来当然太有些封建了,不过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却被看得相当重要。除不许搜台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班规戏约。其中有些今天看来也还是有一定的参考和借鉴价值的。下面我再谈一点过去旧戏班的班规。
二十八,旧戏班的班规
以前,无论大小班社都有自己的班规戏约。这些班规戏约,有的是写成文字“供班众遵循”(如荣庆社就有班规十条公布于众),有的虽无文字条款,但人人都知道。像庆长班、和翠班、祥庆社等。我都没有见到过文字班规,但演员一搭班便先得问清楚班里有什么规矩,以便提防违犯。不过,各戏班规矩,几乎都大同小异。有些是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而有些也确实具有一定的进步内容,对维护全班演员的团结,提高戏班演出质量,以及鼓励演员们勤学苦练,努力上进等,都有一定的保证和促进作用,对某些不正之风也有约束和防范意义。我不妨从正反两方面举几个例子,对了解过去戏班状况,或可尝一脔而知全味。
大家知道,过去戏班的后台都供有祖师爷神像(也有的叫老郎神)敬祖师爷则是任何戏班都不例外的首要班规。拿昆弋班来说,演员一搭班,初来乍到先得给祖师爷烧香磕头以求保佑,住班期间犯了小错误,也得买香到祖师爷位前罚跪请罪,有时挨打也是跪在祖师爷神位前的。常住班的演员每天进后台先得给这位祖师爷拱拱手,这叫参驾,拱完手开始扮戏。扮好戏临出场前还得再向祖师爷拱一次手,这叫辞驾,等从前台下来,还得又拱一次手,这叫谢驾。类似这一套封建迷信仪式,各班皆然。可是,这位祖师爷究竟何许人氏,我们谁也弄不清,而且就连前辈老师们也是糊里糊涂的,“敬”而不知其是谁。
前面说过昆弋曲班供的是面白如玉的童脸,却留着三绺红胡。有人说他是唐明皇,因为当初唐明皇梨园授艺时,“以帝王之尊与倡优为伍”,因此后来被尊为祖师爷。戏曲行业也为此被称为“梨园行”了。
先不管他是什么神,反正在戏班里也是极受尊敬的。各班都把敬祖尊师列为班规之一而沿袭。我搭过很多戏班无一例外。直到解放前夕,不少戏班后台都还设有神龛供的都是祖师爷。有的除祖师爷外还供一位观音大士,更有的除上述两尊神位外,武行单供“筋斗祖师”(白猿)乐队单供“音乐祖师”(李龟年),衣箱单供“青衣童子”等等。再早的南方弋阳、青阳两腔还供“青源祖师”(即雷海青)。不过这些多半不在神龛上供,而是放在各自工作的身边桌子上,唯独祖师爷神位是供在后墙神龛上的。
戏班每到一地,管理神箱的师傅先得开箱把祖师爷神位“请”出来,供到龛上,然后“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戏班每次分账都得先给祖师爷提出一份钱来,这叫“神钱”,用作买香表蜡烛和给祖师爷做衣服用。剩下的演员再按份儿领取。这些都是封建迷信班规,然而作为历史,今天仍可记下一笔。
不过,旧戏班里另有一些好的或比较好的规矩,今天看来也还是有一定参考借鉴价值的。比如,醇王府恩庆班里,就有台上唱戏嘴里不许有脏字的规矩,谁要是不留心台上说出脏口字,下来就得受罚。听说当初唱小花脸的张元红,有次在王府演《青石山》,他在剧中饰王老道,当妖精打完王老道之后,张元红摸着疼痛的腚部,说了句“好家伙,连打带剋。真够瞧的。”因为“剋”属脏口字,台上说出来便犯了班规,唱完戏所有演员都得到了赏赐。张元红不但没受赏,还扣发了俸银和受到了王爷的申斥。
另外,有的班规规定,台上无论何人,都要“救场如救火”不许临场“安眼”(“安眼”是戏班常用的术语,即袖手旁观,或装傻充愣的意思)。谁要是眼看台上出了失误而不去积极补救,便是犯班规,下来就得受罚。
有的班规规定不许悮场笑场,不许搅戏夺戏,不许饮酒,不许外串,不许打架斗殴和背后“坏人”等等(“坏人”即背地里毁谤人,当面挖苦人,或是场上故意出难题看对方笑话等行为)。特别是各班班规大都有遵守戏德这样的内容。我看这一点今天就应很好的提倡和继承。旧戏班正因为有了这些成文或不成文的班规,所以人与人之间关系大都很融洽,相互很团结,前后台秩序井然,各守其位,各专其业。拿后台来说,演员们扮上戏便各人坐在各自的戏箱上,不高声说话,不随便取笑,不来回走动或左顾右盼,全都规规矩矩等候上场。用今天的话说是培养情绪,准备进入角色。这一点我看就是值得继承和借鉴的。
我在荣庆搭班时,班里有条规定是“不许夺戏丢戏和错道家门”,就是说演员要严格按照角色和剧情规定的情景去表演,不能为了显示自己而夺别人的戏,也不能为了省事而随便丢戏,更不得粗心大意错道了家门。有次我们在阜城县演出《汾河湾》时,扮演薛仁贵的演员一时疏忽,把“薛仁贵”误报成“薛平贵”这一字之差村里看戏的观众却不答应了,戏班班主向村民道歉赔礼不算,还被罚了二十吊钱,这说明当时执行班规是何等的认真严格了。
旧社会的老式戏台都是正方形的台四角四根立柱支撑台顶,后台只有一窄条面积,很拥挤,但由于班规严格,所以不论有多少演员扮戏,秩序都是非常安静的。班主或管事人临时有什么通知,只要小声一说全体演员都能听到。如需个别通知某人,也无需来回寻找,到固定的衣箱上一看准在那里坐着。谁要是乱坐衣箱也是犯班规的。旧时规定,旦行坐二衣箱,生行坐大衣箱,武行坐把子箱,净行坐盔头箱,流行演员坐靴箱,跟头演员坐板凳。唯独丑行演员随便,除神箱以外所有衣箱他都可以坐。这一条虽无文字规定,但人人皆知,从小学戏老师就给讲过了。
除上述种种规定外,还有祭刀、祭叉、祭砌末等迷信规定,如唱《古城会》时,关公使的青龙偃月刀,出场后必须由检场人点着黄表祭一下,否则它便会“当场显圣”,把扮演蔡阳的演员给真的斩掉。唱《金钱豹》时,也得事先将叉祭一下才能用,如果不祭,台上就要出事故。其实,出不出事故在人,道具能保证的了吗?连我唱《通天犀》时用的椅子(因为椅子功在这出戏中很重要)也得事先祭一番才能用。后来这种习俗比较淡漠了,我也不祭椅子了,可也没出过事故。

(未完待续)